华矢的死引得见到这场景的婢女尖叫连连。
她们看着屋子里头的鲜血和尸体,又看了看呆坐在门口的秦宝扇,指着她便胡乱道,“杀,杀人了,秦宝扇杀人了!”
这话自然是胡说的,传到董青耳中,这话便绝了声响。
顾长浔坐在首座之上,他的神情同方才在喜宴上一般没有区别,只是狭长的凤眸抬起,“来人,将王府团团围住,但凡有可疑人等,杀无赦。”
这句话一出,让原本还喜气洋洋的婚仪变得一片寂静。
许多人不知道出什么事了,面面相觑。直到林涛眉头一皱,大喝出声,“胆大包天,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在王府行刺!”
众人才一片哗然,纷纷将自己的家眷聚集在一块,紧张地看向四周。
大夏改朝换代本没有多久,从前的流血杀戮还历历在目。刺杀群斗曾经也是屡见不鲜,众人知道这些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们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并等待着有人来宣布一个结果,或者告诉他们下一步怎么做。
可是良久,都没有声音。在座的高官,没有一个敢发话的。
顾长浔发布命令后,却像一个没事人一般在高位上坐着喝酒。
用酒盏喝着似乎不够过瘾,他直接拿起酒瓶就开始喝。一边喝,一边扫过下头坐着的人。最后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哈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孤突然想起一件事。”
“孤记得孤幼时,见过在坐很多长辈,白大人,张大人,林大人。”他每叫一个大人,视线就在他们脸上拂过,“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孤幼时的样子?”
“自然是记得的,”白大人首先回答,他年纪最长,不多时就要告老还乡,对一众小辈,都更有仁慈之态。见着顾长浔问起从前,他倒是有诸多感慨,“殿下那时便极为聪敏,惹人喜爱。”
“白大人,孤也记得您,您是极有威望的大人。”
白大人正要说一声不敢不敢,却只听顾长浔又道,“那不知诸位大人可还记得那年祭祖,发生的事情?”
白大人便立刻噤声,四下便更没有人发话了,好像被问到了什么陈年秘辛。几位大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安静下来。
顾长浔自是不打算放过他们的,继续道,“那年祭祖,天降异象,司天监的人说这应证了孤出生时的天象。说孤乃天煞孤星,是不祥之人,体弱多病,注定活不过及冠之年,故应随母姓,离京避祸。而今,吾历经十余载,终于回京。活过了二十。如今想想,实在唏嘘。”
他喝了一口酒,又看向人群,“诸位大人可认为当时司天监监正说的话可对?”
下头的人将脑袋埋得更低。
这问题可没法轻易回答。
说对,得罪他顾长浔。说不对,得罪司天监,甚至得罪当时深以为然的皇帝。
可不清楚当时发生什么事情的官员自然不知道其中厉害,只觉得顾长浔是对司天监有怨气,得罪司天监总比得罪顾长浔好。
于是人群当中吏部侍郎黄熙便开口了,“殿下乃人中龙凤,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司天监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张大人听了黄熙说的话,顿时又着急又生气,黄熙是明面上二皇子一党,若是明着得罪了圣上,二皇子也多少要受牵连,于是赶紧往前一站,“王爷自然洪福齐天。得上天庇佑。命数一事,瞬息万变,也需看天时而论,兴许得某天时机缘,一切便也变了。”
“张大人说得好啊,”顾长浔拿着酒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笑得眼睛里头都是星星点点的光,“可是孤以为,司天监大人说得对。”
他顿了顿,“正是因为他给孤指了一条明路,孤才活过了二十岁。”
“王爷说得极是。”底下不少人附和。
“如今孤也相信,孤已经不是天煞孤星之命!可是今日,孤要迎娶的侧妃被刺杀而死,孤不知为何有人跟孤过意不去,但是孤不能让这命数再来干扰孤。就是因着这个命数,孤离开故土,离开父皇母后十余载。”
“孤不信命,却又没法不信命。如今,孤已经活过二十,也回到了安京城。既然已经破命了,就不想回头了。”
众人不知道顾长浔是什么意思,只是连连附和殿下说得对。
“是吧,众位都觉得孤说得对。那么,孤心意已决,大婚继续。”这四个字,他说得一字一顿,“来人呐,为侧妃立一块灵牌,快快送上来。”
意识到顾长浔想做什么之后,底下又炸开了锅。
“胡闹!”
“荒唐啊荒唐……”
底下不少老臣已经看不下去了,急得拍大腿,“殿下,事关皇家颜面,使不得啊。”
“殿下吃醉酒了,”白大人瞧着这个场面,气得脸都红了。他站到顾长浔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再示意董青,“殿下吃醉酒的话,你们也当真。来人,快将殿下带下去。”
“董青。”董青正要有动作,顾长浔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董青便不动了。
“白大人,孤原来,不能同灵位拜堂?”
“当然不能,”对方气得胡子都要竖了起来,“殿下如若此番作为,简直是将皇家威严视若无物!且,也是个不祥之兆啊!我大夏如此多鲜活女子,殿下为何偏偏要娶一个死人?倘若殿下要如此做,便从老臣的尸体上踏过去吧!”说完,白大人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宾客见此,也是跪倒了一片,“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众位大人,孤不过想成个婚,何至于此?”顾长浔有些痛心疾首之态,然后看向跪在身前的白大人,“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是鲜活的女子,都行。”
“那自然也比……”白大人都说不出娶灵位这三个字,“好上千百倍。”
顾长浔点点头,“孤自然是舍不得,让众位大人如此替我操心。”
天已经完全黑了。
黑夜里,阴风起,红色的绸缎在夜风中摇摆。
风从他身后吹过来,他的头发胡乱打在脸上,因喝了酒,顾长浔眼角的红色明显。人群中的秦宝扇见着,倒是一惊。是了,这约莫就是上辈子秦宝扇看到他的样子。
而那个样子的顾长浔,竟然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来呀,宝扇,”他在黑暗中向她走来,一把拉过她,右手同她十指相扣将她往上前方一带,带着一股要杀人的狠厉,像深潭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她,“我们成婚。”
“胡闹!”又有老臣在旁边气得拍大腿。
“胡闹?不然,您让孤娶一个灵牌?”
“礼乐。”顾长浔看着旁边的乐官。冷声道。
对方自然也是极会看眼色的,赶紧挥手示意,“礼乐,起。”
躲在他身后的秦宝扇看着四周快要把她视线淹没的红色,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一天之间,她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了无数次。
直到对方往她的手中塞了什么。
她看着手上的红绸,和拉着她的那只略微冰凉的手。他的手很粗糙,有常年练武留下的茧,但是莫名在这些道貌岸然的人面前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秦宝扇仿佛看到了一只踏着地狱之火的阴鬼拉着自己,旁边全都是虎视眈眈的野狗豺狼。她自是惧怕阴鬼,但是至少他能帮她远离野狗豺狼。
“走,拜堂。”对方的声音不容拒绝。
“是。”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
***
夜间,华西亭。
男子喂着鹤,高山之上的风将他的头发和衣摆吹起。
听到来人禀报,如玉般的人看着远山,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她真是这么说的?”
“回大人,是。”
萧珩看着眼前跪着的人,眼睛红了。
他顾不得手上的血,好一会转头看了为对方准备的细软物件。
皆是她素来喜爱之物。
每瞧一件,都能想起同对方曾经青梅竹马的回忆。
脑子里秦宝扇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
萧蘅哥哥。你可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温柔的男子啊。
良久,他才摩挲着一块暖玉,缓缓开口,“我原以为她还想着我,只是因为林七的事闹了脾气。”
对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府上如你这般的,还有多少人?”
“四十一人,可是除了我和影负责保护公子,其他的,被老爷扣下了。”
原本还想说话的男子顿时一滞。
良久,四周都是安静的,只有风声鹤唳。
沈墨心中暗想,自家公子想来是一个人尖尖上的人,像大人这样高贵的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个份上。“大人,属属下直言。就算暗卫有上百个,也不合适。秦姑娘说的对。”
半晌,萧珩才回话,“民不与官斗,官不与皇权斗。是,也不是。”
沈墨没听太懂,以为对方是在问他,“是,大人。”
萧珩受够了这样无奈的日子,无奈又无能。父亲的做法虽然保全了全家。但他们萧家的日子从来都是因为乖顺而保全。倘若有一日不安分。同今日的秦陈两家不会有任何分别。
但是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然被欺负到头上都没法反抗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