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大人,快醒醒吧,您再不醒来,卯月楼就要揭不开锅了。”
风吟感觉到有明亮的光照射在她左边的眼睛上。
她微蹙着眉,睁开了右边的眼睛。
风吟认得这是在卯月楼里。
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她是个刚出世不久的神官,出身星霓海,信奉卯月神,守护千胤城,其他的,除了识海里的内容,都不记得了。
她的榻前蹲着一个陌生的穿着粉裙的小姑娘,模样乖巧,看起来还未及笈的样子。
小姑娘手里正忙着捣药,脸颊上蹭了不少草药灰,此刻恰好转过身来,见到风吟醒转,连忙凑近了,仔细端详起她来。
风吟伸手遮住了自己左边的眼睛,那小姑娘会意,放下手里的物什,去帮她把窗帘给拉上了。
那小姑娘巴掌脸,樱桃小嘴,一对眸子水润润的,十分灵动。
本来该和她打个招呼的,可惜实在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
“真好,神官大人终于醒了,可把萱儿给着急坏了。”
原来她叫萱儿。
风吟放空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我的……”
什么人?
“米虫。”
风吟:?
萱儿牵起了风吟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蹭了又蹭:“我是神官姐姐家养的米虫,偶尔劳动一下,免得自己良心不安。”
风吟一脸茫然,问道:“你照顾了我多久?”
萱儿道:“也就两个多月吧。”
风吟又问:“那我昏迷了多久?”
萱儿泫然欲泣:“足足昏迷了两个多月呢。”
听起来就像这个两个多月比那个两个多月更长一样。
风吟想了想:“那我们还有多少大米?”
萱儿道:“快不足一石了。”
“够你吃多久?”
“一个月有余。”
风吟觉得事情并不紧迫,于是又合上了眼睛。
她还想再睡会儿。
醒来以前,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是散落的,残破的,四分五裂的,像一只被车轮碾过的西瓜,里面红色的瓜瓤碎了一地。
现在,她又是完整的了,方才她的手指背着光时,看起来莹莹润润的。
她的世界里一度除了海螺就是自己,现在出现了一个小姑娘,身边又多了个伴。
倒也不坏。
萱儿注视着她,徐徐说道:“神官姐姐,前些日子,我的家人在魔族的元逆率兵攻打千胤城不久后,就离我而去了,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是你收留了萱儿,给了我家的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萱儿每说半句,就小心地留意着风吟的面色,好像要用目光把她翻个遍似的。
风吟也不太擅长处理这种对白,只是回道:“小事。”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萱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她不太在意这个,翻了个身,继续睡。
萱儿又凑过来,小声问道:“姐姐,你当真不问问魔族的事情,还有元逆的事情吗?”
风吟在榻上支起了身子:“嗯,他们怎么了?”
萱儿凑得可近,这孩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甜香,风吟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笑得眉眼弯弯:“姐姐,你生得真好看,就像我见过的最巧夺天工的玉雕美人似的,有时似笑又未笑时,就像空山融冬雪,春水映梨花一般呢,难怪……”
风吟:“……难怪?”
萱儿挠了挠头,自顾自地背过身去:“两个多月前,姐姐作为卯月楼的第不知道多少任神官,刚好出世,就遇上魔族来袭。事情比较棘手,姐姐和他们打了两日,原本是不分上下的,只是魔族援兵不断,姐姐才渐渐落于下风,这个时候,长晏宫来了点人,稍微帮了姐姐一下,姐姐就把那个元逆打得是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风吟:“原来我这么厉害。”
萱儿点点头:“那可不。只是那个元逆,过于奸诈,竟然暗算了姐姐,姐姐心思简……姐姐心思澄澈,才中了他的招,在卯月楼内静养了不足百日,才算是痊愈了。元逆也趁乱爬回了魔界,那模样,可狼狈了呢。姐姐就是世上最好的神官,是千胤城百姓的伟大庇佑者。”
风吟:“那个叫元逆的逃走了?”
萱儿眼底一时闪过了不少念头:“虾兵蟹将罢了,让他逃走也无妨的。”
风吟:“过几天,我就去魔界把他抓回来,杀了。”
萱儿多少有点汗流浃背了,连忙摆手:“姐姐可使不得,我们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风吟微微一怔:“是什么?”
“处理一点小小的俗务,顺便陶冶情操。”
“……噢。”
萱儿说的俗务,其实倒也简单。
就是打开卯月楼的大门,让城里的百姓们前来朝拜卯月神的神像。
人们的心愿,自有萦绕于神像的星霓海之力在冥冥之中促成,本不需要她去做些什么。
至于测字、卜卦这些,也不是正经神楼常做的营生,守护千胤城的神职者只要保证城池不致陷落,神明的威仪也无损就行,其他时候,只需安安生生地做个沉默寡言的花瓶就好。
虽然她也隐约察觉到了自己体内并没有一丁点的星霓海之力,但她丝毫不慌。
既然萱儿说攻城的魔族是她打败的,那么就证明她有办法在神力受限的情况下抵御外族入侵。
更何况,人人都这么说,那就更没必要怀疑了。
反正此事急也急不来。
风吟十分心安。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她什么也不用做,就成为了世人心中的完美神官,有时候只要到人前露个面,城中夸赞她的话就会在一时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风吟有点受宠若惊,她知道千胤城是一座贸易繁荣的城池,人们在物资充裕时就很容易满足。
可是忽然有一天,卯月楼来了个不速之客。
“风吟大人,我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向您提亲。”来人名讳晁思追,自称是吁叹阁伏离神官的家臣。
吁叹阁位于荒兮城,是红尘十二国中,唯一一座屹立于云端之上的,与世隔绝的城池。
阁中有三名大神官,七名普通神官,伏离是世间最强大的神官,也是吁叹阁的十位神官之首。
晁思追孤身一人前来,双手捧着一封以伏离亲印封合的书信。
此人披发敞襟,满腮胡渣,分明也就弱冠之年,偏有了点不惑之年的落拓之气。
风吟起初也想把信取来看看,但萱儿正好在为她整理微皱的衣袖,恰恰挡在了她与晁思追之间:“风吟姐姐,那伏离神官从未见过你,你刚醒来,就派人来送聘书,着实有些奇怪呢。再者,我听家乡的老人说,他距离闭关百年结束,还有七八年的工夫,时间上,多少也有些不对劲。依我看,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神官家臣,瞧他腰间挂个酒囊,背上扛个斗笠,鞋子又不好好穿,偏趿拉着的模样,倒像是个乡间野汉,嘻嘻。”
风吟神色自持,微微颔首:“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看前辈们说,揣测他人,终归不好,得先论是非黑白,方能下定论。”
晁思追歪着头,指尖闪过一簇白色流光,伸手在书信上触击几下:“这个大人可以放心,晁某确是浪荡不肖,酒囊饭袋,但伏离大人的法器之一,神明执,却做不得假。伏离大人也不是非得要闭关,只是……只是……只是近日地脉有些异动,他就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书信上就亮起了一团耀目的白茫。
晁思追将书信凭空一抛,书信就转瞬化作了一枚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神杖,落在了他手中。
他握住神明执的时候,手臂好像一瞬间显得不太轻松,下颔也因为咬住牙关而猛然绷紧了。
神明执,看起来真的很重。
萱儿不解:“据我所知,神明执不能仅仅算是伏离神官的法器之一,而是他出现在所有大场合时,都会随时携带的最重要的法器,象征着荒兮城吁叹阁的无上荣光。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就让你带到千胤城来啦?”
她这次倒是没质疑神明执的真假。
这用料,这气派,确实和传闻中远古时期荒兮城为给大神官铸造法器而“穷尽一城奇珍”的说法不谋而合。
谁家造假能造成这样啊?
神明执凭空又转了几圈,变回一份书信的样子,落到了风吟手中。
晁思追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道:“书信里除了神明执,没别的东西了,也无文字。伏离大人说,他不久就会公告天下,神明执已经送到卯月楼作为聘礼,他此后出行,不会再有神明执随身。就算风吟大人不喜欢,也不要急着还回去,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就好,多少拖个三五年吧。风吟大人如果应允了求亲一事,可以用星霓海之力驱动神明执,如果身上没有星霓海之力,也可以直接把神明执丢进海里。这法器最是耐造,不必心疼它。”
萱儿挑眉:“听着像是你们神官嫌弃法器太沉,找个理由撇一边了?”
晁思追道:“我可不敢妄议伏离大人的心思,你说是就是吧。”
萱儿道:“这和承认了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为什么要来卯月楼求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