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忘了我那天结束中考，还是单纯没意识到那个点我可能已经回家了，我甚至怀疑他们是故意让我听见的。”

“他们从一进门就开始吵，或许也不算是在吵架吧，总之声音挺大的。我不想参与他们两个人的争论，所以坐在房间里，听到的内容也断断续续。”

“不过中心主旨还是掌握到了，”袁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大概就是，他们想再生一个孩子。”

方辞猛地看向袁翮。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我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们大概不能接受，以他们的智商和文化水平，只能生出一个连年级前三十也进不去的小孩，所以，想抓紧时间再要一个。”

“我没忍住，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冲出了家门。我不敢回头看，我不敢看我爸妈，我怕我会彻底变成他们眼里的疯子。”

“我当晚住在了老师家里，第二天回去悄悄收拾好了行李，从那天之后我就没回过那个家。”

再然后，袁翮就变成了方辞众多同学中的一个，文采斐然，却不求上进。

方辞知道袁翮省略掉了很多细节，甚至做了一些修饰和美化，袁翮作为当事人，他听到的，必然要比他自己讲述出来的刺耳难听百倍。

“所以我不好好学习，算是我的某种反抗吧。”

袁翮突然笑起来：“叛逆也好，幼稚也罢。我还是想赌一赌，用我自己的所谓前途赌一次父母的关心。”

方辞的眉头完全拧在一起了，他不认同地说：“袁翮，你因为一个荒谬的决定，作出了一个同样荒谬的选择。从这个选择上看，你和你父母一样，都很不负责任。”

“......”

袁翮有点无语，他这么不值得同情吗？连个安慰都没有的吗？方辞看小说的时候也会像个普通人一样热泪盈眶的啊，怎么一到他这儿就变得这么不近人情。

方辞紧接着说：“但是你现在开始好好学习了，不赌气了，这是个好现象，你要再接再厉，不能放松。”

“...是，方老师，您说得对。”

方辞站起来，轻转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十七分。

原来十几年压抑的人生，作为故事讲出来，连二十分钟都用不到。

“还有三分钟，喝牛奶吗？”

袁翮跟着他站起来，说：“你请，讲了半天渴死我了。”

方辞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书，跟袁翮一起往小卖部走。

天儿有些热了，小满还没到。

袁翮，我们距离成熟还有很久呢，现在，还不算晚。

上午十一点，方辞跟着闹钟醒了，昨晚喝了半瓶酒，还破天荒地熬到了凌晨三点。于是方辞此刻站在镜子前有气无力地刷牙，双眼皮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态，连睁眼都比平时费劲。

手机在房间里响起来，方辞吐掉嘴里的泡沫，走到床头柜边拿起手机。

是袁翮。

最早的一条消息是六点五十七分。

【实心的】：早。

【实心的】：虽然你大概还没醒。

【实心的】：中午没事的话一起吃饭吧？

“？？？”

方辞看了一眼网约车自动扣款时间，简单计算了一下，他们昨天回到酒店是两点十二分左右，哪怕袁翮不洗澡不刷牙倒头就睡，一觉醒来立刻给他发这条消息，那也才不到五个小时。

不是，这人都不用睡觉的吗？搞创作的就喜欢这种极限作息吗？真的不担心掉头发吗？

最后是刚刚发过来的一条。

【实心的】：还没起？

方辞连着前面的午餐邀请一起回了：起了。一起吃吧，不过我要先去趟健身房，我眼皮都肿的两倍厚了。

袁翮看着方辞的回复，想象着方辞肿到两倍厚的眼皮，不禁笑起来，暗叹道：“要不要这么自律啊。”

但他还是回道：我和你一起去健身房吧。

【樱桃酒】：？？？你真的是铁人吧？

袁翮不明所以，不过方辞的下一条消息很快发过来。

【樱桃酒】：那十分钟后走廊见。

袁翮换好衣服，前前后后磨蹭了一会儿，简单往包里塞了水壶、衣服和毛巾，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分钟的余裕。

但他总觉得...

袁翮推开房门，方辞果然已经等在走廊里。

预感成真的愉悦令袁翮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又让方老师等我了，真是不好意思。”

方辞斜睨他一眼：“袁老师脸上看不出一点不好意思。”

袁翮承认错误般笑了笑，又听方辞问道：“你昨晚几点睡的？”

“没注意，昨晚回来稍微赶了一下稿子，可能三点多吧。”

“那你早上六点多起床？你稿子没写完怎么不说，早知道就早点回来了。”

“被老师的连环call叫醒的，他把我叫起来帮我审稿。稿子嘛，嗐，我那是特意留到DDL写的，最强生产力嘛。那篇供稿的DDL是今天中午十二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然后就没有再睡了？”

“没空睡咯。贺教授要求高，这里修一修，那里改一改的，我改完才给你发的消息。”

方辞几乎是立刻停下脚步，表情严肃道：“你现在回去睡觉。”

袁翮知道方辞是什么意思，他答：“我真的习惯了，睡了三个小时对我来说足够。我要是现在回去睡，一躺就躺到晚上了。”

“那你就不怕你现在跟我去健身房，直接一躺躺进坟墓了？还‘习惯了’，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是因为长时间熬夜和睡眠不足猝死的吗？袁翮，你年纪不小了吧，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对你自己负责啊？”

“.....”

袁翮又挨了一通训，他突然觉得，昨天那瓶酒可能解开了方辞的某种封印，12小时内竟然被教育了两次。

他无奈道：“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除了在跑步机上散步，绝不做其他任何运动，然后我们一起吃完饭再回来，我二话不说在床上躺到明天。”

“我信你个鬼。”方辞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重新抬起腿往电梯的方向走。

这就是答应了。

方辞把袁翮安排在他旁边的跑步机上，并给出重要指示：“配速不准超过2.4。”

于是袁翮戴着耳机，迈着比公园散步老大爷还慢的步子，悠闲地度过了四十分钟。比起方辞湿透的后背，袁翮身上干爽的令人发指。

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又做了四十分钟有氧，方辞是真的饿了，午餐时一句话都没说，全程低着头吃饭。袁翮到底只睡了三个多小时，还被贺清文监工了一早上，此刻困意漫上来，他看着眼前的饭菜，胃口平平。

于是一顿饭下来，袁翮的眼睛基本没从方辞身上移开过。

方辞吃得很认真，咀嚼的时候脸颊会稍稍鼓起来，吃到不合胃口的菜会皱眉，吃到喜欢的会毫不掩饰地频繁伸出筷子——不算小的一份清蒸多宝鱼已经被方辞吃掉了一大半。

袁翮把那碟鱼往方辞手边推了推，后者看向他。

方辞这才注意到袁翮没怎么动筷子，他咽下嘴里的东西，问道：“你不吃了吗？”

袁翮点点头，实话实说：“吃饱了，有点困。”

方辞一副“早和你说了回去睡觉”的表情，说出口的话也差不多：“我说什么来着？人不能不睡觉。”

方辞嘴上数落着，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目光逡巡四周，准备叫来服务员结账。

“阿辞，袁编，你们在一起吃饭呀！”

方辞和袁翮循声望去，发现叶谨书从几步外走过来。

“叶老师，好巧。”方辞先站起来，笑着应了，又道：“不过不巧的是我们刚吃完。”

叶谨书终于走近，他站到方辞身边，手臂自然搭上方辞的肩膀：“哎！这是哪里话！我可不想打扰你和袁老师吃饭。不过阿辞，我们昨天才说好的，你这么快就忘了啊？”

方辞下意识地关注了后半句，反应过来后有些不自在地回道：“书哥。抱歉，我还不太习惯。”

叶谨书也不甚在意：“不用道歉，我不是在怪你。不习惯的话，多叫几次就习惯啦。”

方辞不失礼数：“好的，我一定尽力习惯。”

袁翮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可能真的需要回去睡一觉了。

正准备开口，方辞先道：“不过，书哥，实在不好意思。袁编昨晚和我讨论剧本没睡好，我还得送袁编回去休息，下次我请书哥吃饭。”

叶谨书这才看向袁翮，说道：“哦哦哦！袁编看起来确实有点疲惫，那你们快回去吧！明天片场见。”

方辞笑着答了好，这才拿起桌面的账单，示意袁翮一起离开。

袁翮也对着叶谨书点头表示告辞，跟在方辞身后半步朝门口走去。

“怪不得你和叶谨书现在就有同人文了。”袁翮靠在电梯厢里，慵懒的姿态映在镜子上。

“？”方辞挑起一边眉毛，脸上写着疑惑。

袁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看你们俩关系挺好的。”

方辞觉得袁翮是困了，没话找话，懒懒地回：“天天待在一起拍戏，关系能坏到哪里去。网友爱嗑cp算不上坏事，至少能贡献一部分热度，电影宣传这块儿的压力也能小一点。镜树既然全力支持，自然也希望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袁翮腹诽道：资本家啊资本家，远离rps啊网友们！真情实感不值得啊！

方辞对身边这位编剧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一走出电梯就催袁翮回房间睡觉。

回房间洗完澡，方辞戴上耳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强节奏的旋律顺着耳朵流进方辞心里，连带他的心也跟着轻快起来。

他突然想到昨晚在储藏室和外婆的短暂闲聊。

“你嚟呢度点解唔提前同我讲啊？咁夜突然间出现，吓死人喇！”

（你来这儿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呀？这么晚突然出现，吓死人啦！）

方辞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系突然间谂到。朋友今晚心情唔好,想带佢饮啲甜嘅。”

（我也是突然想到的。朋友今晚心情不好，想带他喝点甜的。）

“阿辞，你话佢系你嘅朋友喔？”

（阿辞，你说他是你的朋友啊？）

“系啊。”

（是啊）

老太太脸上的讶异太明显，方辞没忍住笑出来：“点呀？我带朋友嚟你咁惊讶。”

（怎么啦？我带朋友来你这么惊讶。）

“都唔系。”老太太也因为没控制住表情而不好意思笑了起来：“以前除咗阿丞,都冇听你提过其他朋友, 你仲带佢嚟呢度，有啲意外啫。”

（也不是。以前除了阿丞，从没听你提过其他朋友，你还带他来这里，有点意外而已。）

方辞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老太太先发话了：“今晚就算啦,你改日再嚟同我讲呢个故仔啦。”

（今晚就算啦。你改天再来和我讲这个故事吧。）

说完就拿着杯子往外走，留给方辞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剩下方辞一个人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找酒。

想起自己亲外婆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方辞久违地产生了一点挫败感。虽然他没有朋友是事实，但是表现得这么惊讶不太好吧！他也要面子的好吗！

方辞在床上翻了个身，有点郁闷地想，没有朋友这件事儿也不能怨他吧。内源外因都有，他不是超人，他连自己的脾气都不一定能控制好，更加处理不好这种需要两个人共同参与其中的感情。

太复杂了，方辞喜欢简单的，可以用清晰逻辑解释的东西。

耳机里的音乐突然断开，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薛语丞】邀请你视频通话。

方辞直接挂断，点开聊天框打字。

“发文字”三个字还没发出去，先收到了薛语丞的长语音：“聆聆想和你视频，她手机在充电。”

方辞直接回拨了一个视频，对面也很快接起来。

“辞哥！”

方辞一接通就看见了薛语聆，小姑娘声音清脆，他也笑着回道：“聆聆啊，什么时候回家的？内蒙古好玩吗？”

“昨天才回来的。内蒙古好玩的，就是紫外线强，我感觉我都黑了一个度。我还骑马了！在草原上骑马和在马场骑马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