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点57分，方辞刚结束下午的形体课，准备去健身房锻炼，一走进停车场就接到袁翮的电话。

方辞不想接，一点都不想。

但是突然打电话，会不会有什么急事？

方辞叹着气接起：“袁老师？突然打电话给我，是跟工作有关？”

方辞听见袁翮轻轻地笑：“有关，也无关。”

“那还请袁老师赐教，和我有关的是哪部分？”

“也没什么。我一个写故事的，想找找灵感，方老师作为我的男主角，自然是我的灵感第一来源。”

方辞觉得自己鸡皮疙瘩快起来了，谈话间他坐进车里：“不敢当，我不过是角色的载体，哪儿能给的出什么灵感。”

袁翮却没有继续玩笑：“方辞，你和从前不太一样。变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方辞没想到他突然聊起这个，愣了一会儿才答：“人都是会变的，你和七八年前也不是一模一样的吧。”

“哦？那方老师觉得我和从前相比，哪里不一样？”

啊？方辞心想，哪里不一样没看出来，招人烦这点倒是没变。

但话是他说的，总不能自己往坑里跳，又不想顺袁翮心意：“那袁老师不妨先说说，我和从前比起来，又有哪里不一样？”

“比那时候从容，比那时候轻松，比那时候更...唔，更像个人。”

“...”这人笔下的文章都衔华佩实，怎么偏偏一张嘴就吐不出一颗象牙。袁翮回答的果断，方辞难得没奓毛，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方向盘，沉默不语。

袁翮似乎也不在意方辞是否认同自己的意见，追问道：“那方老师能说说我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袁翮正考虑是不是要给自己打个圆场，就听方辞说：“我记得你以前不戴眼镜。”

袁翮下意识瞥了一眼手边的眼镜，笑着靠进椅子里：“方老师好记性，我也就在第一次吃饭那天戴了眼镜吧？其实我现在也不戴眼镜，更多时候是懒得摘。”

他进一步解释：“不是近视眼镜，是防蓝光的。现在的文字工作者敲键盘多于用笔，该保护的就保护一下。我戴上眼镜是不是还挺不一样的？”

“嗯，确实不一样。”

袁翮没想到方辞会认同，确实有些意外，还没具体问问怎么不一样，方辞先回答他：“戴着眼镜更像个人。”

音频通话只能听见声音，袁翮却觉得自己看见了方辞翘起的嘴角，于是他笑出来：“方辞，你还记得那句吗？‘有争气者，勿与辩也’。”

“记得。过了这么多年，袁老师还是只有这一句话要教我？”

“我从前觉得荀子说得对，现在却觉得那样太无趣。不过，方老师现在虽然学会了礼恭辞顺，可该争的气倒是一口也不落。”

“所以你说我变了，但只是变了一点。”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明明两个人一直以来都不太对付，可他们现在沿着一点电波信号，漫不经心地聊着“你变我变”，袁翮竟然想叹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啊，还真是旷野。

“袁老师，您的灵感找的如何了？倒不是我不肯陪你聊，只是我接下来还有安排。你也知道，我一个新人演员，压力很大的。”

袁翮见识过方辞严格到分钟的日程表，眼下聊的心情舒畅，他也不想把人惹恼了：“七七八八吧。就是有点想喝酒，方老师，今天你恐怕是没时间了，改天抽时间陪我喝一杯？”

“喝酒啊，这有什么难的。袁老师自己说的，我们来日方长。”

袁翮笑出声，不知道该说方辞是记性太好还是太爱记仇，出口还是只道了再见：“我等着方老师请我喝酒的那天。”

挂了电话，方辞终于点火启动车子。他其实有点别扭，毕竟在他印象里就没怎么跟袁翮和颜悦色地聊过天。于是他想，或许是今天形体课状态好，得到了指导老师的赞赏，夸奖总是让人开心的，现在自然看谁都顺眼。

方辞到了健身房才看到陈术的消息。

【陈术】：方老师，你上完课给我回个电话。

没想到结束了就接到袁翮的电话，根本没来得及看消息，方辞立刻拨通陈术的电话，对面接得很快。

“术姐，怎么了？”

“方辞，你现在看微博方便吗？算了我直接说吧。新电影的部分情报和两位主角的人选一起曝出来了，你和叶谨书都一起在热搜上挂了一下午了。”

“我的名字也曝出来了？现在网上什么反应？”

“是。现在什么反应都有，不过刷到最多的大概有三种。一是说陈松晔向资本屈服，突然启用新人的，简单来说就是骂你带资进组，拖老演员后腿的；二是被你的颜值气质征服，看起来已经成为你粉丝的，说你肯定是块璞玉，期待你的表演；三嘛，三是已经嗑起了你和叶谨书cp的，连cp名都有了，就叫‘辞书’。”

“嚯，速度这么快，‘辞书’，听着还挺有文化的。”

陈术在电话那头扶额：“方老师，带资进组这个tag摆在这儿，肯定不能直接用镜树的法务，我已经找方总帮忙联系了别的律师事务所，总之我们会先留意那些发布了恶意中伤和人身攻击内容的账号，方便后续维权。”

陈术稍作停顿，又继续道：“至于其他的，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要不你微博开个认证？一是给这第一批粉丝立个标，一开始就做好粉丝管理；二是距离电影开机不到两周，也方便你后续宣传。”

“这个再等等吧，还不到时候，等剧组或者陈导那边发宣了再说。术姐，除了那些过分传黑料的，辛苦你和敏敏留意一下那些粉丝，必要的话安排点账号控制一下，不要和叶谨书的粉丝掐起来。我连对方的人都没见过，要是粉丝先吵起来了，我可真要在前辈面前无地自容了。”

“好，那就先这么办。你还是按计划把进组前的准备做好吧，其他的交给我们。”

“嗯，辛苦了术姐。”

踏上跑步机，他转念想到袁翮突如其来的电话，喃喃道：“难道刚刚是想和我说这个？他也没提啊。”

方辞回想方颜的话，思忖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撞了邪，否则怎么三天两头上热搜。他之前不放在心上是因为自己不需要吃这碗饭，如今要做演员，那么这些事就不仅仅会影响他，很多人的悲欢喜乐、声名荣誉都将变得与他相关，他管不了别人的嘴，只能尽可能更加严格地约束自己。

“我不会这辈子都谈不了恋爱了吧，唉，我还挺向往感情生活来着。”方辞认命似的，按动跑步机的按键提速，把那一点遗憾和汗水一起抹去。

进组前两天，方辞终于成功减重6斤。他原本的身材算不上非常瘦，脸颊上的一点肉恰好中和了他生人勿进的气质，现在清减下来，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锋的刃。

“你现在看着就不好惹。”薛语丞搭着方辞的肩，过了会儿觉得硌人，又放下：“估计一会儿薛语聆见到你都得愣住。”

“你以为聆聆是你啊，不就是瘦了一点吗？能把我转来转去看八百遍。”

高考最后一天，方辞和薛语丞来接人，此刻方辞站在人群里，后悔自己没戴帽子。他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衬衫，怀里的一圈风铃草环着向日葵，温柔又灿烂，把方辞整个人衬得格外夺目，周围的人都状似不经意地看向他，看得他想即刻移民到外星球。

“你这不会又上热搜吧？干脆把头低下，拿着花挡一挡。”

“热搜倒不至于，这儿大部分是家长，今天的心都在自家小孩儿身上。再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里面的那群人才是主人公。”

随着铃声响起，人群也躁动起来，不少家长还举起了牌子，上面写着各种激励人心的口号。其实不论结果如何，这场战役都已经随着刚刚的铃声结束，此时此刻，这些翘首以盼的人大概只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孩子的后盾，一句“辛苦了”也能胜过千言万语。

走出大门的学生越来越多，薛语丞和方辞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错过。

“辞哥！”薛语聆认出方辞，小跑过来。

“恭喜你聆聆，马上就要开启人生的下一个篇章了。”方辞笑着把手里的花递给薛语聆：“考试辛苦了，今晚我们吃大餐。”

“谢谢哥！我最喜欢风铃草了！”

薛语丞找到插话的空隙：“薛语聆同学，你亲哥也在这儿站好半天了好吧，就不能给个正眼啊？”

“你又不送我花。”

“那晚上不是我买单啊？小没良心的。”

“哎呀！好啦好啦，开玩笑嘛，我哥世界第一大方！别和我一个高中生计较嘛，我又不懂事儿。”薛语聆赶紧上前挽住薛语丞的胳膊，哄道：“你和辞哥都好，各有千秋嘛！两个大帅哥等在门口接我，放眼全场我最有面子了。”

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薛语聆正说着要和朋友一起毕业旅行，突然想到方辞好像要进组拍戏，便问道：“辞哥，你是不是过两天就得进组了呀？”

“嗯，后天。”

“那就是说，你今年要在剧组过生日了吗？那也太有纪念意义了！那我能去剧组看你，给你过生日吗？”

梁语烟觉得不妥，反对道：“聆聆，这是你哥哥第一部电影，别去给他添乱。你不是要去旅游嘛，早点去好啦，晚一点全国学生都要放假啦。”

薛语聆下意识看向方辞，只见方辞笑了笑说：“没关系，干妈，聆聆来探班的话我也高兴。”

他又看向薛语聆：“聆聆，到时候让你哥带着你去，来之前提前联系我，我让助理去接你们。不过有一点，别弄太大阵仗，在片场看我拍戏就行，如果要庆祝，我们到时候另外找一家餐厅。”

薛语聆无不满意地点头答应：“嗯！我知道了！”

饭后又是一场悠闲的漫步，薛语聆缠着几个长辈讲自己的旅行计划，方辞和薛语丞走在前面闲聊。

“你应该也很久没回广州了吧，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回去竟然是为了拍电影。”

“是啊，本来我今年的计划里是没有广州的。”

薛语丞莫名觉得好笑：“拜托，就一个月前，你的人生里还没有演员呢，现在不也要为艺术献身了。”

“嘁，我又不懂艺术，谈什么为艺术献身啊。我这个人这么自私，做演员也不为别的，就是为我自己找另一种可能性。”

方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哎，学成语，我问你啊。‘热爱一件事’到底是什么感觉？”

薛语丞看着前方，又抬头望了望天，城市的灯火掩盖了熠熠星光，薛语丞转过头看向方辞：“方辞，其实那天我妹说你没有喜欢的东西，我是不同意的。”

“谁说你没有喜欢的东西，你从小就喜欢赢啊！你记得你拿第一个数学竞赛一等奖那次吗？那天你和我一起做作业，一直在说你拿奖的事，还说要向干妈炫耀。你那时候真的是两眼放光啊，我看着你那个样子，头一次发自内心地认可我们是同龄人。”

“你每天上辅导班，做那些我上完初中都搞不定奥数题。我以为你喜欢那些，但那天你跟我说你对数学没兴趣，只是这个第一名有很多人都喜欢，你也喜欢，你要从很多人手里抢到这个第一名，所以即便要你每天多上两个小时的辅导班，你也乐在其中。你喜欢赢，也享受走向顶峰的过程。”

“不许说我矫情啊，其实我替你纠结过，且不说之前的十几年，就说你前两年读MBA，读得叫苦连天，我就没听你那么频繁地吐过苦水，结果熬出头居然甩手不干了。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是完全支持你就这么去当演员，方辞，我比你还害怕你失败。”

“但我不是你，你可是方辞啊，你那么喜欢赢，所以不管这个过程有多难，你都会赢的。结果既然是已知的，就好好享受过程，你连讨厌的事情都能做好，现在要做自己感兴趣的事，那岂不是小菜一碟。”

“换个战场打仗而已，赢就完事儿了。”

薛语丞说着举起一只握拳的手，方辞看着他，下一刻，两拳相碰。

“那我可不能让你打自己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