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辞转过身面对场内的所有人,他面上难得流露出一点羞窘,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
陈松晔开口道:“我们想问你一些问题。”
“您请说。”
一旁的杨芝清先提问道:“在刚才那段表演里,你有自己的设计吗?如果有的话,你最大的设计是什么?”
“有的。大概是任时戴耳机的时机吧,剧本上只写任时把手机拿出来,没有写他什么时候戴上,我想这个是由我控制的。”
“那你为什么选择拿着手机往外走,先往图书馆看,再戴上耳机呢?”
“可能,如果我是任时,我那个时候应该更想确认周映是不是会出现在那里。听音乐是一种陪伴式的消遣,但是这个时刻,任时真正想要的陪伴,应该是坐在对面树下的周映。音乐早一点听晚一点听都一样,但是周映未必会不早不晚地出现,所以,这只是一个基于优先级的选择。”
杨芝清点点头,接着问:“你刚刚看了两次手表,这个也是你的设计吗?”
方辞愣了一瞬,简单回想过去的五分钟,答道:“可能不算是。做完题,或者写完东西看表是我个人的习惯,”方辞顿了一下,“确认周映出现后看的那次,大概是我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袁翮突然开口问道:“我能看看方老师刚才在纸上写了什么吗?因为你好像确实写了东西。”
方辞轻轻挑了挑眉,转身拿起桌上的纸,走过去递给袁翮,袁翮勾着嘴角接过,纸上是一段不短的端正小楷。
“其他条件不变,消费者消费某一物品的总数量越来越多时,其新增加的最后一单位物品的消费所带来的满足感逐渐减少,即边际效用递减。”
“过犹不及,月满则亏。”
陈松晔看了一眼,也笑着问道:“刚刚你喊的时候,没有摘耳机的动作,是你忘记了你其实戴着耳机吗?”
方辞也笑着回答:“确实忘了,刚喊出第一个字就想起来了。”
陈松晔终于笑出声,方辞突然如释重负,只听陈松晔说:“看来和袁编说的一样,这是命运的安排。”
陈松晔又问袁翮:“袁编,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袁翮将手中的白纸折起来,拎在手里晃着说:“两位都问得很详尽了,我好奇的就只有这张纸,现在也得到答案了。”
袁翮看向方辞:“方老师,这张纸就留给我做个纪念,你不介意吧?”
“随意写的东西,袁老师自便。”
方辞还是想得到肯定的答案,他问陈松晔:“陈导,刚刚这场戏,我想听您的评价,批评也无所谓,我想知道自己现在站在哪里。”
陈松晔正色道:“方辞,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有天赋,而且我相信在座的几位也都是这样认为的。”
“你伸出手去碰桌角的时候,我就非常肯定,这个角色就非你不可了。”
方辞面上露出几分讶异,只听陈松晔继续道:“你也知道,非科班出身的好演员其实有不少的,我相信你也听过‘体验派’这个词,这类演员一头扎进他们的角色里,没有技巧,凭借的都是本能。”
“说起来或许简单,但真正的‘体验’需要演员面对真实的自我,他们得在镜头前剖开自己,找到自己最贴合角色,最贴合场景的那部分。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坦诚面对自己的一切,更不用说将一切都暴露在镜头下。”
“你的表演确实还有些生涩,不过这点生涩放在一个少年角色身上,倒也不会显得突兀,更何况这只是你的第一场戏,日后还有的磨,不急于一时,演员都是和角色一起成长的。一定要说的话,台词确实需要练练,你的声音偏薄,说话的时候就显得不够实,欠缺一点感染力,还是需要用上些技巧弥补。”
“我明白,我会尽力去学。”方辞得到的评价远超他的自我预期,当他听到“天赋”二字,竟然也觉得这说不定真是所谓命运的安排。
陈松晔对方辞说:“周映已经定了叶谨书,他气质和你相近,都淡淡的,不过比你温和,不像你,瞄人一眼跟刀割似的。”
方辞也不在意这点打趣,他问:“陈导,我们计划什么时候开机?我看看进组前我要怎么安排。”
“最近袁编在磨剧本,我也需要再去实地勘景,大概要到6月中旬吧,会提前几天发通告的。”
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要做的事情不少。
方辞简单和其他人打了招呼离开,回程的保姆的车上,方辞交代陈术安排表演课程:“以台词课为主吧,到时候你把课程安排发给我,我自己去上课就行了。”
“敏敏,未来二十天,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就不用来给我送餐了,餐标我自己控制,健身房也有定制的健身餐,我可以自己解决。你和术姐帮着我把进组前的其他准备工作做好就行,没事干了就出去玩玩,一进组就是几个月的时间,恐怕没有休假。”
“好的!”
晚上8点20分,方辞打开放映机,他今晚准备看《冷囚》,叶谨书凭借这部电影在前年斩获了他的第二个最佳男配角。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辞也担心自己接不住戏,他想知道业内的有口皆碑究竟是什么水平。
方辞刚坐下,手机亮起消息提示。
【万人嫌】:[图片]
【万人嫌】:方同学的字相比以前又有进益了。
袁翮发过来的照片里,是方辞今天下午写的那张纸。
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邪风?
【计时器】:袁老师大晚上的给我发消息,就是为了夸奖我?
【万人嫌】:[害羞][害羞][害羞]
方辞觉得这人绝对有病,正准备锁屏。
【万人嫌】:今天下午,你为什么笑?
袁翮想不明白,回家的路上在想,吃晚饭的时候在想,刷微博的时候也在想,下午贺清文跟他讲了什么都没听清楚。
【计时器】:你觉得那个时候我不应该笑?
【万人嫌】:我觉得那个笑很好,所以才问你为什么会笑。
【计时器】:我想笑就笑了。
袁翮等了很久,方辞都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久到他准备给自己圆场,方辞发来了一条长语音。
“这不是任时第一次看见周映被欺负,但这是任时第一次插手,大概任时对周映的兴趣已经到达了峰值,而这是他转学以来第一次向别人伸出手,这个时候肯定不是冷漠和麻木的。说实话我不知道该给什么样的情绪,但是想了想,任时明明什么都没录下来,却要装腔作势举报他们,这不是挺值得笑一下的吗?不过我笑主要还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忘摘耳机了。”
一条结束,后面又跟了一条,还是语音。
“工作就聊到这里吧袁老师,我今天的计划是在十一点之前睡觉,能让我专心把自己的事做完吗?说不能也没用,你要是实在想聊天,就对着那张纸聊会儿吧,所谓字如其人,还是能凑合一下的吧。”
从方辞的声音出现在他书房里那刻起,袁翮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他看着面前的那张纸,喃喃道:“字如其人嘛...确实比以前更有意思了,他以前有这么...活泼吗?”
“叮,您有一条新的橱窗消息。”提示音响起,袁翮的手覆上鼠标。
“又是他,路人缘还挺不错的。”袁翮点了“接受”。
对面发来消息:“天呢!没想到真的能约到老师您!不过我现在只有一点大概的想法,可以麻烦老师再等两天吗?我到时候会把相关设定发给您的!”
袁翮回道:“可以的,您准备好之后发给我就行。”
“还以为可以偷偷懒呢。”袁翮伸了个懒腰,拨通贺清文的电话。
“小翮,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了。”
“您下午和我说的事我没听全,刚刚想起来了,您再和我讲一次。”
贺清文无奈道:“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能把你这毛病改改。”
“就是隔壁法学院王教授的女儿,让你去见见呢。”
“这不就一句话的事,那您下午讲了一堆都是在给我做心理建设呢,我说我怎么一句都记不住。”
袁翮手里的笔被转出了花:“您从来不管我这些事儿,王教授找的也不是您吧。”
“唉。”贺清文也头疼:“是袁教授,他说你不接他电话还不回他消息,所以托我转告。”
袁翮嗤笑一声:“他自己答应的相亲,就让他自己去,我忙的很,没工夫陪喝陪聊。”
贺清文在心里叹气,这么多年他斡旋于这对父子之间,却还是只能眼见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差。袁翮从来不说他和他父亲的事,但他从小就爱往贺清文家里跑,袁翮的父亲袁溥更与贺清文共事多年,贺清文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情况,因此他也从不劝袁翮放下,只偶尔做个温和的传话筒。
袁翮不会让贺清文为难:“我会给他回消息的,您别管了,早点休息。”
贺清文叫住他:“你这电话打都打了,我问你啊,今天下午那个叫方辞的小伙子,就是你以前和我提过的那个?”
“是他。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多年不见,竟然就给你当了男主角了。改天有空你约约他,我想请他吃个饭。”
袁翮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请他吃饭?”
“我有件事想当面和他说声谢谢。”
此话一出,袁翮大概知道贺清文指的是什么事,他笑了笑,摇着头说:“我可未必能约到他,人家不待见我。”
“怎么?不是都说你长得帅,脾气好,除了吊车尾不求上进之外没有缺点,还说你是你们文学院的什么...‘平易近人一枝花,无欲无求一尊佛’?你都成佛了,居然还有人不待见你呢?”
“您说的真对,人家还就是不待见我这佛。不聊这个了,您要是真想约他,我把他联系方式给您,但不是现在,我估计他现在有点压力,应该忙得很,等过了这阵儿吧。”
贺清文摸不准袁翮葫芦里卖的药,转而交代别的事:“你看着办吧,不过你师母和云空快回来了,后天和她们一起吃个饭。”
“这事儿您下午提过,我知道了。”
贺清文笑骂道:“你小子只听得见自己想听的,和你说话倒是真的跟求佛似的,不知道哪句心愿能入佛祖的耳朵。”
“阿弥陀佛。”方辞关上放映机,叹着气念了一句。
叶谨书的演技确实配得上那句“世界欠他一个影帝”,他在《冷囚》里饰演一个不关心朝堂俗世,却因为身处权力中心无法脱身,最终在绝望的笑叹中自刎的世子。叶谨书在电影里的戏份其实算不上多,但他演出了那位世子超然出尘的气质,演出了那位世子作为上位者,在身不由己的世界里倾轧他人的同时又受到他人倾轧的挣扎,最后那一幕,更演出了世子拔刀时的解脱和快意。
方辞一直觉得古装戏最不好演,因为古人的生活实在是太遥远了。这不仅仅是信念感的问题,生活的时代不同,人与人的观念差异巨大,作为一个现代人,是无法做到真正与之共情的。这大概也是很多演员一旦扮上古装就显得演技虚浮的原因,太难把握分寸,想得太多,就容易用力过猛或是不得精髓。
可叶谨书演得真是好,用那句夸张的话说:“叶谨书的演技都武装到他的头发丝儿了”。方辞在D站上搜索《冷囚》,播放量最高的10个视频里,有5个视频都是世子中心向,影响力可见一斑。
方辞此刻很有压力,他想起屏幕上的叶谨书,觉得自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登山者,可屹立在他面前的却是珠穆朗玛峰。
他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卷入风雪里,死无葬身之地;要么依势而上,在顶峰插上属于自己的旗帜。
“好难啊,不过我最讨厌GAME OVER了。”
这条新主线可不能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