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头儿，全名桑鱼，住在鸦渡津东边第一户，原先还有一个妹妹，叫桑晚，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失踪了。
从那以后，桑鱼日日夜夜上山下海寻妹妹。
不过，妹妹啊，没找到，自个儿倒是半疯了一样，非说山里有鬼，是山里的鬼把他妹妹抓走了。
隋云跟着村长回到村东头，距离他离开不过几个时辰，早晨还笑着招待他们的老先生，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他的院子，隋云进去过，里面很小，连口井都没有，如何溺水而亡？
蓬琛看了一眼，说是自杀。
隋云下意识想放开手，想着自己进去看看，结果手没挣开，垂眼看去，玄凛也直直看着他。
啧，真把他当小孩子了。
院子里干干净净的，走进去能闻到浓浓的海水腥味，桑鱼还穿着早晨那件衣裳，整整齐齐的，上半身湿透了，腥味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和脸上，显得凌乱不堪，脸上皮肤苍白、肿胀，口鼻周围有白色泡沫，确实是溺水死的。
桑鱼身边有一个横倒的桶，里面还有一点水，都已经撒出来了。
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是他自己将头埋进装满海水的桶里，活生生将自己溺死的。
隋云走进卧室看了看，里面很简洁，只有一床一桌一柜。
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一壶一杯，柜子里两三套衣裳，都已经洗的发白了。
隋云进厨房转了一圈，出来没说话，在其他人看来是默认桑鱼是自杀的说法。
原来桑鱼是桑晚的哥哥。
卷轴上收到的祈愿，一般是人弥留之际发出的，如果人死了，上面的名字会变成灰色，但晨间吃饭的时候，上面的名字都还是金色的……
隋云伸出手，拿出卷轴看了一眼，又合上将卷轴收了起来。
不过情绪有些低落。
村民将桑鱼的尸体收敛起来，停灵七日后会送去海葬，像桑鱼这样孤寡老人，一旦死去，没有其他亲人的，在鸦渡津一般都是海葬。
鸦渡津村民会砍下一根凤凰木做成小船，然后凤凰木上将人点燃之后送向大海，他们认为人的灵魂会通过大海涌向另一个世界，而凤凰木会给带来新生。
蓬琛和村长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过来找隋云，语气依旧礼貌恭敬：“小师叔，我打算去玉浮山上看看，你们一起吗？”
隋云又仔细打量这人，比起之前打眼见过的两次，这一次给人感觉更加真实，也更加不真实。
说起长相，之前隋云只觉着他长得不错，人却有点冷，今日相处短短时间，又发现这人不管对凡人百姓，还是对着他这个小师叔，他都是有礼有节。
并不是因为他是他的小师叔，他才这样。
不管隋云怎么不喜欢鹤别山，但对于这样的人，他还是以礼相待的。
隋云并没有说早晨在桑老头儿家吃了一餐的事情，对他微微欠身，道：“你自去吧，我在山下还有些事。”
蓬琛心思细腻，察觉到了隋云较之先前温和一些的态度，冷峻的眉眼舒展开来，微微带着笑意，伸出手灵光闪烁后，一张黄色薄如蝉翼的纸符出现在手心上方，递到隋云面前，朗声道：“小师叔，请一切小心，这传音符，上面有我的通讯咒令，有事可以随时召唤于我，千里之内，奔赴而来。”
隋云犹豫了下，伸手接了过来，说了句多谢，随后蓬琛点点头示意，遁光而去。
日头渐西移，一阵晚风吹来，金色的凤凰木树叶漫天飞舞，想起死去的桑鱼，隋云有些心不在焉，风一吹，他回过神来，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回头就看见玄凛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又苦大仇深地看着蓬琛离开的方向。
嘶，额——
隋云弯下腰，摘走玄小孩头上的枯树叶，扯起微微唇角：“我们继续找吃的?”言语间有点哄小孩的味道。
玄凛眼珠一转，脸色缓和了一些，不过看上去还是十分阴郁。
身体突然失重，玄凛一脸呆滞，双手下意识揽住隋云的脖子，睁大眼看着靠近自己的隋云，屏住了呼吸。
隋云像自己之前被玄凛从水中提起那样，把玄小孩提了起来，又用额头贴了贴他的额头，喃喃道：“没发烧啊，怎么傻了？也不回话？”
隋云再看，玄小孩脸红彤彤的，很可爱，见隋云盯着他看，玄小孩把头扭了过去。
“如果不想吃的话，我晚点给你弄点好吃的，现在我们还有一件正事儿要做。”说完，带着玄凛也朝着玉浮山飞身跃起，只留下满地黄叶。
在距离祥云寺不远不近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凤凰木枝干上轻轻停下，远远能看见蓬琛站在寺院大门处，简单看了看寺名，离得远看不清神情，隔了一会儿便见他走了进去。
蓬琛修为不俗，隋云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被察觉到。
隋云是想看看，是不是不同人来到这寺庙看见的东西也不一样。
又等了一刻钟，隋云身前的树叶已经被他薅空了，也没见蓬琛出来。
隋云双眼紧紧盯着寺院，神识笼在寺院四周，又等了半刻钟还是没有人出来。
如果只是查探的话，按道理不会用上这么长时间，他们早上在寺院里转了一圈，里面很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们来到寺院门口，大门紧闭，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
两人对视了一眼，隋云捏紧玄凛的小手，上前推开门，面前依旧是那方照壁，隋云绕过去。
金灿灿的夕阳斜斜照过来，热闹的鸟鸣传来，轰鸣阵阵，黄昏时分，不少鸟儿正在水池边上洗羽毛，看上去十分惬意。
隋云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又回头看了看照壁，照壁的另一面和外面截然不同，整幅壁画，静谧威严中又不失祥和自然。
在一片金色光芒下，壁画大片黑色，中央一个男子身著白衣，结跏趺坐于白莲石座上，右臂上举施无畏印，左手下垂结与愿印，周围环绕着各种动物，飞鸟或停或嬉戏。暗色里，无数人影，有人盘腿聆听，有人拿着武器，或笑或泣或悟，一切众生轮回五道，无有真实，横生苦乐，皆在一瞬间。
明明这么大的幅画，之前竟然忽视了。
隋云细细看着，问道：“这画真好看。”
“世尊当然最好看。”稚嫩童音传出来。
“谁！？”隋云瞬间警觉，他非常肯定之前灵识扫过寺庙，这里没有其他人，刚才那声音哪来的？
“就你话多！”
“……”
“世尊难道不好看吗？”
“好看！”
“好看！”
“……”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隋云望向庭院中飞来飞去的鸟儿，此时已经追逐打起来，羽毛细碎飘落下来。
玄凛上前一步，一道灵力挥出去。
“哎呀——”
灵光闪烁后，一群鸟儿全部化作了巴掌大的小人儿，摔在花朵枝叶上，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花瓣裙的小女孩抱着被压弯花枝的花朵向下摔去，灵动闪烁的琥珀色大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惊慌。
花蕊中心一滴水珠顺势倾倒，砸得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扬起一小坨灰尘。
哄笑声又传来。
“哈哈哈哈哈，小黄你太搞笑了，早就叫你减肥了。”
叫小黄的小女孩先是一愣，随即脸颊涨得通红，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恼，气鼓鼓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不远处的花丛下处，几个和她差不大大小的小山精正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哼，才不是因为胖！”小黄双手抱胸，扑哧着翅膀飞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害她被嘲笑的真正罪魁祸首。
隋云衣摆被扯了一下，垂眸看去，玄凛张开双手看着他。
真是在莫名的地方有奇妙的竞争欲。
小黄看着和他一样高还比他大的玄凛，腮帮子慢慢鼓起来，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花，最后看向隋云。
隋云张了张嘴：“……”
玄凛抱住隋云的脖子，瞥了一眼看着可怜兮兮的小黄，还有她身后也飞起来的一群小东西，说道：“他们是山精。”
“哼，我们可不是普通的山精！”
玄凛嘲道：“黄雀、丹雀、火雀、青鸟……的确不是普通的山精，你们怎么会在此地？哦，山下的村民说山上寺庙闹鬼，不会是你们干的吧？！！你们竟然不是好鸟！！！！”
隋云看着那些小精灵，心里也思索着，黄雀、丹雀、火雀这些都是昔日跟着神族的山精，因为乖巧无害的属性十分得神族喜爱，后神族消隐，这些山精也藏匿在灵气馥郁的深山之中，轻易不会出来。
怎么会在一座人族的寺庙里群居？
他早先看过这座寺庙，和其他寺庙不一样，这里没有神像、没有神龛，村民祭祀也是说得五花八门的，给人感觉十分违和。
听人说自己不是好鸟，脾气炸的火雀冷着脸回道：“你才不是好鸟……你才不是好人！闹鬼才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有守护山下的人！我们可是山精，自然会守护山和山下的村民！”
玄凛在套他们的话，看来那个老太太说山上寺庙灵验，是这群山精在庇护?
那桑老头儿说的鬼是怎么回事？蓬琛去了哪？
“小和尚，你竟然伙着外人来欺负我们，以后我们不会和你玩了！”
隋云闻言一愣，抬眸望去，小黄扭头傲娇，叉腰：“哼！”
隋云干巴巴问道：“小和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