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沈春和打着哈欠上楼梯。
在楼梯的拐角,一个女生跟她擦肩而过。沈春和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又收回来,视线跟着那个女生。
她个子不高,抱着一摞高高的练习册,歪着头,留心脚下的阶梯。
沈春和趴在扶手上,往下看她乖巧柔顺的马尾辫,想起那天她在图书馆走廊外,无人问津的落寞神情。
“嘿!要帮忙吗?”沈春和不由得这么突兀地问道,有点害羞。
许闲情抬头看着饱满晨光中模糊了衣服与背景边界的女孩,一瞬间有些愕然。不等她出声,上面的女孩就跑下来,接过她手里一半的练习册。
她低声说,谢谢。
她回答,不客气。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许闲情问:“是你跟老师说想和我换座位?”
“没有没有!”沈春和连忙否认,“是后门太冷了我就想往前坐点,但没想到老师就这样调了。”
许闲情没说什么。
“你不喜欢可以跟别人换一下啊……”
“不用了,麻烦。”许闲情摇头,“上次去交作业,老师问我愿意换一下座位吗,我说可以,坐哪儿都可以。”
她这么说,似乎是那种很少在意些什么的人。
沉默一段路,许闲情突然扭头对沈春和说道:“看来你不会成为那个特例了。”
“啊?”沈春和茫然地看着那双俏丽的眼睛,心惊肉跳。
并肩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夏淳出现在走廊另一头,迎面走来。他跟许闲情在路上碰面互相都镇定自若,反倒是沈春和突然感到难堪。
看到沈春和跟许闲情走在一起,夏淳的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更重要的是沈春和此刻还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夏淳不由得皱起眉。
* * *
早读前,沈春和回到教室,看见桌肚里静静躺着一只巧克力派。即使换了座位,夏淳还是一脸阳光地叫她,还是偶尔会在早上给她一只巧克力派,还是来问她复杂的化学实验题。
这算什么,她本来是要跟他保持距离的啊。
第二天沈春和比往常来得更早,巧克力派还没有乖巧地在桌肚里等她。
夏淳今天也来早了,跨入教室看到她的那刻,他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原来你每天都这么早吗?”
“不是,今天醒得早。”
沈春和不太记得那天的天气了,总之周围很安静。争吵开始之前周围的环境都会显得很安静。
“那个,夏淳,你以后不用再给我巧克力派了……”
“行。”对方很快应道。
沈春和稍微放下心来,好一会儿又听见他说:“我不知道其实你不喜欢吃巧克力派。”
“不不,我喜欢的我喜欢的。”沈春和连忙否认,“不是因为不喜欢吃,是因为……我减肥。”
“我确实很想知道,是为什么。”
沈春和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夏淳,没有往常的笑脸,严肃的他居然有点可怕。
“……因为我在减肥啊。”
“我的问题不是这个。”夏淳摇摇头。
“你的问题是什么?”沈春和坐下来发问,没有再看他。
“想跟说话时你说在忙,问你问题你也草草回答,喊你名字好几次你才理会……发生什么了?我以为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但你对别人的态度似乎没什么不对劲;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惹你生气了,如果是的话现在你说出来吧。”
夏淳大大方方地把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清澈的眼神会把他的疑惑、怒意和失望展现得毫无保留,沈春和不敢去看。
不是的,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好,是我变得故意疏远和故作冷漠。
你不屑于伪装,一向爱恨分明。你的话真诚又斩钉截铁,一是一二是二,不容置疑。你不撒谎,也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如果别人讨厌你,你就直接到那人面前去问为什么,像小孩子一样。
沈春和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她根本不喜欢吵架,也不喜欢对质。
“什么都没有,是你的错觉,学习很忙当然会比较少聊天啊,现在老师都在赶课,我要多努力才能跟上。”
“真的是因为这个吗,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说,我会好好听的。”夏淳受不了这样的躲避和隐瞒。
一次又一次,得不到答案就再问,就是夏淳。讨厌或者不安或者烦闷,他要跑到那个人面前问为什么。为什么人不能坦率。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那时她们选择躲开我、疏远我,如果是讨厌我,又为什么讨厌我,我也想要跑到她们面前去问她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坦率地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坦诚我们之间怎么了,为什么表面上还是要和我装作好朋友?
可是我讨厌那种询问,或者说质问,打破砂锅问到底真的能得到最终的答案吗,只会增加彼此不想要面对的回忆。
推理故事都是最后一章才揭秘,坏蛋都是死到临头才解释。有时候坦诚相待和坦然面对并不代表关系更进一步,而是代表即将结束。
“什么都没有。”沈春和抛掉脑海中不断盘旋的众多想法,最后只留下一句。
她可以理解对方,她在他那里得到了友谊,又毫无理由地跟人家疏远,被理解为一种背叛也并非全无道理。
夏淳看着安静的不安的沈春和,终于还是为自己的质问感到抱歉。
“好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烦你的。你说没事,我就相信你,你有什么要帮忙的还是可以找我呗。”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这是沈春和第一次看见夏淳发怒。但她知道他人很好,很温柔,不会怪她,所以她都在等他说“对不起”,透支他对好朋友的体贴和包容。
可是无论是什么关系,都经不起一次又一次地充满艰辛的包容。
* * *
沈春和一下午都没精打采的。
放学之后发了好久的呆她才收拾东西走人。经过走廊,看向远处,一眼就瞥见篮球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前两天跟夏淳闹了矛盾,后来貌似是和好了,但他也没再找她,只是碰上时浅浅笑着打个招呼。
之前发生的一切对他好像没有什么影响——这不是好事么,可是沈春和有不好的预感。
学校的车棚停着很多辆自行车。沈春和原本是乘公交车上下学的,不过现在去学校和回家的时间都不是很固定,她就说服家长给她买了辆自行车,这样平常出门也方便。
沈春和专心致志看着前方的路,身边突然窜上来个人喊她名字,她抬头,看见许闲情清秀的脸。
“啊,嗨,你家也在这边?”沈春和有些莫名的慌乱。
“嗯。”对方气定神闲。
许闲情车技娴熟,而沈春和原本就车技一般,与人并肩骑行更是摇摇晃晃。
许闲情说:“可以下车陪我走走吗?”
江水被夕阳打出粼粼的水波,沈春和推着车,跟身边的许闲情慢慢走着,走了好一会儿却不知说些什么。
“你……跟夏淳认识很久了?”
“嗯,小学的时候,就认识。”许闲情主动说,“放学的时候,我偶尔会去看夏淳打球。”
“噢,”沈春和小声回答,“那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
“不早了,而且我专门等你,要跟你一块儿走的。”
沈春和愕然。
“专门”这个词,给人一种收到特别关注和关心的感觉。
“沈春和,我想跟你做朋友。”
沈春和惊讶得停下脚步,瞪大了眼,许闲情也跟着她停下来。
她上一次见到直接说出“我们做朋友吧”的人还是程约,她以为朋友都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不同于男女朋友,没有什么“正式形成”的标志和仪式,当然也没有表示“正式分开”、不再是朋友的仪式。
清高冷淡不跟人亲近的许闲情要跟她做朋友,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她之前跟夏淳是同桌,关系日渐要好,所以想要跟她做朋友,以此为由接近夏淳?
沈春和面无表情。
夏淳那倒也不是这么容易被套路的人吧,自己这么做好像也不太合适,况且他俩现在还闹了别扭。
不过至少对她没有坏处,而且,同样地,她也可以出于私心,借许闲情多了解一些夏淳。
“可以啊。”
因为太容易搞砸,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对和谁的友谊抱很大希望,夏淳也是,许闲情也是。
见她答应了,许闲情点头,走在前面自顾自说起话来。
“我姑姑住在城南,她卖糖果饼干,有时候会给我拿点,你看,”说着她从书包掏出一小盒红黄配色的曲奇饼给沈春和,“有时我去她家吃饭,就会走那边的路,那时我就在夏淳后面远远地跟着他,不过他肯定知道了……”
这些事她应该没对什么人说过吧,这种突然的分享让沈春和受宠若惊。
“不过,偷偷跟在别人身后的可不只有我一个人哦。”许闲情转过来这么说,她的头发被晚风吹动。
“我可没有!” 沈春和连忙否认。
对方却突然淡淡笑了笑。
漂亮脸蛋果然是有杀伤力的武器。沈春和早就明白了,长得好看是天赋异禀。
“谢谢你。我要在这个路口转弯咯,那,明天见。”许闲情跨上自行车。
“你的曲奇忘了拿。”
“今天是十月革命纪念日,送你了。”
“谢谢……啊?”
有种奇怪的感觉。沈春和望着许闲情走远的方向,抱着那一小盒曲奇饼,手心沁出汗。
熟悉又陌生的,和女孩的亲密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