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又是内厄姆后，乔治娅没了办法，她理解发生这种事情之后，对容貌相似之人的憎恨，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再和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打照面的话，我不会强迫你去的。”

露西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想和伊格内修斯再碰面。这个夏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现在只是想躲得远远的，去最偏远的地方隐居。当初和佩内洛普说F在加斯科涅，也不过是想着伊格内修斯能记得F可能在加斯科涅的任何一个地方，从而不把剑刺向无辜者罢了。但无论怎么样，现在，F必须在加斯科涅了，她不想因为撒谎牵连无辜的佩内洛普。

“我不知道。”露西亚最后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须在加斯科涅，我答应了佩内洛普，我不能回王都，我无处可去。”

她像片被旋风吹起，无处安定的落叶，就此失了魂。乔治娅忙抱住她做自己认为有用的安慰：“没关系，不要害怕，那家伙目前所做的还在管控范围内，六芒星神殿留驻加斯科涅的魔法师也已经在重要城市建立好防线保护和收留难民，现在就差诺伊斯堡迟迟没有回信。这次我去加斯科涅，就是为了给诺伊斯堡六芒星神殿的安排。”

“可是加斯科涅收留了批被驱逐出森都尼亚大会的魔法师，恐怕……”

乔治娅叫她安心下来，“放心吧，现在掌权的都是六芒星神殿的魔法师。因为并非所有国家都掌握魔法，在内战打响时，都会由六芒星神殿派遣的魔法师督促。这种以国家之名挑起的战争，无论是哪方的魔法师都不会插手。除非想要和六芒星神殿对着干。”

“但伊格内修斯，我想我对他的了解比你更多。他的目的并不只是这场战争，我以为他只是在为对抗魔女做准备，没有想到……”

“我也没想到。命运总是这样。”乔治娅摇摇头，“但我们也可以利用已经埋下的伏笔续写故事。”

露西亚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她该担心的了，但还是忍不住评价，“我以为你是全知全能的。”

乔治娅摇头否认，“全知全能的是指针白树。但它的全知全能和你们所设想的不一样。”

“是吗？但我……还有一个问题。”露西亚沉默了很久，久到乔治娅都要以为她睡着了，才冷不丁问一句：“既然你是时钟神殿的使者，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自杀的人也会跌进塔尔塔洛斯呢？明明该跌进塔尔塔洛斯的另有其人。”

“是阿斯兰规定的。”乔治娅向来有问必答，也不管是否是该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刻，“作为生灵神殿的使者，他赋予万物生命的标签，让他们能够繁衍孕育，直到肉身死亡，力量回归神殿。因为生灵神殿的能量是守恒的，生命来之不易，他希望大家享受生命，所以极其讨厌不尊重生命的人。”

“这样啊……”露西亚抓住乔治娅的肩膀，看着她澄澈的双眼，“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你又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命运，让我不能好好享受生命？”

她还是无法承认命运之神不司掌命运的事实，冷冷地看着她。

“命运取决于人们的选择，很多时候不是由我来干涉的。我只负责维系指针白树，也就是维系每个人的选择所造成的世界结局。”面对她的诘难，乔治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责任。

“可是你说，为什么我总是走向相反的方向呢？我应该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到现在为止，我所做出的选择都是错误的。”

“没有，你所走的是怎样的路，那你所做的选择就是正确的。”乔治娅明白她的苦恼，与她感同身受，“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想，本想规避危险，但总是选择危险，选择让自己涉险。我也如此，我所面临的选择比你更为复杂，我的脑海中时常出现繁杂的信息，休息时，整个世界的资讯都在向我压来，但是，我知道如何在合适的时候行动，并在合适的时候利用出场人物，以此规避风险。你看，命运之神只是个名号，一旦踏入尘世就难免被左右。就像魔女保护协会，我本来想把它作为监督人类公正司法、维护秩序的组织，结果……”

乔治娅无奈地耸肩，“是每个人所处的立场，和立场使他们做出的选择，铸就了所有人的命运。”

露西亚仍有疑问，她今晚有太多疑问了。“那么你呢？你和佩雷格林娜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原以为像生灵神殿使者所说的那样，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是个危险的角色，然而现在却发觉，危险的是佩雷格林娜·巴托里，和你，乔治娅·杨。”

“如你所愿，露西亚。我最初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和其他星星不一样，生灵神殿没有记载他如何重临人间，我们至今为止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白树病瘤的浮现，让我们意识到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正在诞生，由此追塑到莫名出现的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上。为了及时纠正错误，阿斯兰召唤所罗门，希望能让在他五岁前认识时钟神殿的秩序之力。我了解魔女，她们对时间的态度已经模糊，抓住人生最为关键的五年不是问题。所罗门做得很好，整整八年他都把他带在身边。”

露西亚激动地站起来，“你们错了，我们都错了，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根本不是关键因素！你们认为他关键，只是因为他的出生是……”

她无法继续往下说，她能说什么呢？她用静默者之仪抱歉地结束。

“没关系，你不愿意说，说明没有到我应该知道的时候，我不会追究，否则我也要陷入不利之地。”

“继续说佩雷格林娜的事吧，还有你给我遭致灾难的恋情。”她已经明白，佩雷格林娜做的所有都是在亵渎乔治娅·杨所代表的秩序，她还是需要听亲历者的话。

“恋情？我怎么会有恋情呢？莎拉·庞加莱做时间魔女时查无此人，因为她成为魔女的动机是追寻自己转世的爱人，每当爱人变心她就杀死他吃掉，再继续寻找他的灵魂相爱；科尔温·塞西尔更是……佩雷格林娜把我和科尔温·塞西尔混为一谈，是因为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虐杀了他的妻子；作为当时魔女保护协会的负责人，又活跃在世界上，科尔温·塞西尔首先找到我，我默许他复仇被视为对魔女的背叛，她们吃掉我，我在她们身上种下种子，使她们软弱，才让科尔温·塞西尔有了杀死剩余魔女的机会。说到底，佩雷格林娜只是为了用那套说辞诋毁我罢了。不过，你身上的确有我的气息不是吗？”

露西亚想到进入她心脏的金叶，正是它保护了她，让她不被魔女的利刃刺穿。从乔治娅那里听见另一视角的故事，拼凑起完整的伊格内修斯，她只能感慨：“如果伊格内修斯真正诞生于所罗门家，是所罗门而不是坎贝尔就好了。”

让她叫露西亚·所罗门，她会相当乐意，因为她也到过时水，理解秩序，可是——露西亚摇摇头，艰涩地说：“有人正在亵渎神灵，生灵神殿只赋予女人生育的能力，把殿堂隐藏在女人体内，但是，有人……有人在渎神。”

她很想说出听闻的那段经历，但她无法言说。也许和乔治娅所说的一样，现在不是知道它的契机，可是什么时候才是知道它的契机？就像在梵高平原时，伊格内修斯给予格雷沙姆预兆时那样激烈而突然吗？这契机，又要在暗处埋藏多久呢？

“我知道，总是会有反对者，你不用担心。我和阿斯兰所期望的，就是每个人在体会完生命的美好后，能够不再害怕死亡的阴影。而渎神者嘛，应该由审判庭和裁决处来处理。”

露西亚摇摇头，用湿漉的双眼看着乔治娅，感到疲惫正如海水席卷而来，“我知道了太多我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好累。”

乔治娅于是站起来，拍拍睡裙，向她伸出手，说道：“那就去床上睡觉吧。明天还得承担做我信使的责任呢。”

看着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露西亚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割裂感，她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如此清晰的看到老态与天真、年轻与苍白。她一直认为，智者必定是老的，但现在发现，在流浪者的眼睛里，左眼是孩童的好奇与天真，右眼是老人的经验。

因为有时钟神殿的气息萦绕，露西亚久违的整晚安眠。她想起之前和乔治娅住在发霉的旅店里，也是伴着潮水涌动的声音入睡，与胸中的长河相拥。夜晚的梦境如此美好沉静，即使第二天时和黎明一同苏醒，也不觉得疲惫。

是时候出发了。去到新的地方，去到露西娅和戴斯脚下的土地，追寻他们的踪迹。

但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处理。露西亚没忘记昨天许下的约定，询问道：“乔治娅，那把献给露西娅的蔷薇还在吗？”

乔治娅面对着房间的窗户，听到她发问便转过身来，手里捧着那把利刃，“我在等你问它呢。”

“今天我有一场决斗，想请你当见证人。”露西亚说。

“没问题。”乔治娅爽快地答应。

她俩沿着石子小路去往那棵大橡树，但没有人回应这场决斗。

“看来现在并不是适合它出现的时候。既然是名剑，那么它的对手一定要和它相匹配才行，”于是，乔治娅带着她在城内逛了许久，直到下午才整理好所要发出的内容，装在一个印着六芒星神殿羽花十字标识的信封里，并用戴在右手中指的戒指印出属于她自己的火漆印章，随意的把它放在桌子上。

露西亚做好准备出发时，乔治娅不急不缓地又把信检查一番，才交给她，“你拿着它去诺伊斯堡找驻城的魔法师奥格斯特，既有六芒星神殿的印记，又有审判庭专项事务处理员的标记，会畅通无阻的。至于怎么去嘛，我这里还有张传送法阵的卷轴。”

乔治娅把信件和羊皮卷轴交给她，她打开卷轴，看见一个比伊格内修斯的传送法阵还要精密复杂的阵法，说道：“伊格内修斯也画过类似的，但是没有那么复杂。”

乔治娅并不感到意外，“当然，他的老师可是所罗门。不过，这个法阵相当损耗精力，很难连续催动它，所以才要画在羊皮上。露西亚，现在你也可以做魔法师了。”

她拿着沾了龙血墨的羽毛笔替给露西亚，并用手指向阵法空缺的部分，“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就行。”

她正准备签名，乔治娅又说：“露西亚，如我所说，诺伊斯堡没有回应六芒星神殿的信鸽，本来应该我亲自去送信，但既然命运使我留在科迪亚斯，说明情况或许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把信给奥格斯特就走，如果没有见到他，也不要勉强。”

露西亚似懂非懂地点头，乔治娅再次叮嘱道：“别想错了。我可不是伊格内修斯·坎贝尔那样的人，我从不赌博也不会往别人身上押注。我的能力和职责在于将百分之一的胜率转化为确定的结局。所以，我把信交给你，仅仅是给你另逃离科迪亚斯的理由。露西亚，加斯科涅的邻国是安迭鲁卡和瑞恩斯特，目前而言整是个大陆最安全的地方，你完全可以去那里。所以放松下来，就当这只是旅行，就此离开也好，和伊格内修斯见面也好，完全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做任何干涉。”

“我知道了。谢谢你。”露西亚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会在科迪亚斯帮助你的。你知道在哪里找我。”

法阵最后的空缺被名字补上，蓝白色的光点像墨水一样覆盖龙血墨的轨迹，不断翻涌而出。在一片令人眩晕的光芒中，乔治娅温柔的蓝色眼睛也变得模糊。

在即将消失之际，她问她：“露西亚，你相信玫瑰莓果茶加入星星后的味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