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茗带着老师破门而入这件事是萧段文没想到的。
他考虑过把人直接带到自己房间的风险,但他没有多余的钱另开一间房。
跟这些不是同一消费阶层的人一起来旅行已经耗尽了他上个假期打工攒下的所有积蓄。
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床上影影绰绰地显现出两个人的轮廓,萧段文赤裸着身体,正伏在床上那人的身上。
一队人逆着光站在门口,映入眼帘的就是这般光景。
池茗一口气没上来。
她的眼睛过了一段时间才适应黑暗,看到萧段文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挪开眼神,一双手却先她一步捂上了她的眼睛。
顾鸢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皱着眉观察着室内的情况。
老师和警察已经在第一时间控制了局面。
这位随行老师正是他们班任教的语文老师,萧段文在班上一向沉默寡言,他是学校的贫困生,虽然性情古怪了些,但成绩却很优异,看着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他似是不敢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儿,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也只是叹口气,替他盖上了被子。
池茗心悸到腿软的地步,在那几秒钟里几乎要呼吸不上来,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立,她想到下落尚且不明的周降,大梦初醒似的闯进去,他们来的太快,萧段文还没来得及脱下顾余的衣服,只是撩起了他的T恤下摆。
池茗眼下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抓住顾余的肩膀,他仍昏迷着,池茗瞥见了床头已经拆开的一盒药剂,和垃圾桶里丢弃掉的一次性针管。
“丙泊酚。”
池茗低声念出包装盒上的名字,声音艰涩得像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
丙泊酚,是一种短效麻醉剂。
池茗认得这药,在医院会诊时,她曾见过这种药剂通过冰冷的针管流入一个躁狂病人的身体里。
她听到顾鸢问萧段文:“你给他注射了药?”
萧段文一言不发,眼神投在坚实的木地板上,似是要数清楚,多少块木板才能铺就这样温馨平滑的地面。
在这个房间的几天,比他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幸福感还要强烈。
原来顶楼的房间是可以不漏水的,原来灯暗下来的时候耳边不会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原来屋子冬暖夏凉不止靠的是地理位置。
好梦幻啊。
所以他心甘情愿地为这份幸福买单,哪怕住在这个房间一晚比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还要昂贵。
池茗的声音在抖:“你上一次注射是什么时候。”
脑中一直没有停止计时的钟表亮了起来,萧段文机械地报出数字:“一分零六秒。”
他的日子里留下痕迹最重的就是时间,几乎是池茗问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就浮现出了数字,下意识地将它念了出来。
萧段文被老师和警察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问话,顾鸢在和另一位民警解释周降的失踪情况,池茗坐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强制唤醒昏迷中的顾余。
想到情况未卜的周降,她心一横,顾不得会不会出现什么状况,一只手轻轻拍着顾余的肩膀,在他耳边呼喊着他的名字。
顾余的眉紧皱着,挣扎着似乎要醒来,却总有一层桎梏阻碍着他,池茗灵机一动,大声呼唤:
“周降!周降!”
这声音仿佛有穿透寂静的力量,顾余的眼睫微颤,如蝴蝶新生的羽翼振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四肢百骸的力量像被抽走了一样,他几乎使不上力气,脑中却清醒地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一所破旧的、像是废弃了的厂房在脑海中描绘出来,药物对大脑的抑制作用还在,但也趋于微弱,他开口,嗓音低哑:“小星山浮潜,去找他。”
周降难以打开心扉,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线索了。
年轻的身体蕴含着蓬勃的活力,代谢速度快的惊人,丙泊酚的药效在飞快消逝,顾余将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找到了周降随手塞给他的那张宣传单。
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他刚刚说的五个字,以及详尽的地址。
池茗看着那三个加粗的黑体。
小星山。
“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
药剂的有效时长在缩短,周降看着试图将他腾空抱起的人,张了张口,终于惊惧出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恢复,在李思齐怀里拼尽全力挣扎起来。
“啧。”
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思齐心中仅存的温情不再,手一松,直接将人摔在坚硬的木质沙发上。
周降的脊背毫无缓冲地撞上了下方的坚硬木质沙发。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狠狠撞上,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被剧痛点燃,后颈结结实实地磕在扶手上,周降没有丝毫躲避的余地,强烈的感受刺激得大脑一阵嗡鸣。
后背则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铁锤重重砸中,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痛苦地叫嚣。他的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嘴巴大张,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发出微弱的、痛苦的呜咽。
周降的冷漠和抗拒彻底点燃了李思齐的怒火,他本性里的暴虐和戾气终于暴露出来,抓住周降的头发将他狠狠揪起。
“你骂我疯子是不是?一年前你就这样说,一年后呢?你和那小子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喜欢他?你喜欢男人?”
李思齐连珠炮似的发问将周降轰得溃不成军,他紧盯着周降的眼睛,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我们根本就是一样的!!”
这句话被他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李思齐的眼睛因为布满了血丝而显得猩红,好像下一刻就会在眼眶里爆裂开来,他真就如周降所言,像个疯子一样攥住他的衣领,近乎疯狂地用力摇晃着。
“我们两个有什么分别你告诉我,你说接受不了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就能接受他?他哪里好,伺候你伺候得爽吗?你他妈就那么恶心我?我在那里面那么久,都是你害的!!”
周降被痛觉折磨得麻木,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前这个伤害他好像上了瘾的疯子,和记忆里在和煦阳光下冲他挥手的男孩重叠在一起,令他无比陌生。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或许一开始,李思齐向他解释自己名字的由来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我的名字,就是我母亲的遗愿。”
他强装出的微笑周降至今都记得,其中又掺杂几分真心呢?
“李思齐,”周降恍惚着开口,“你妈留的愿,你哪一点也没做到。”
周降只觉得眼前这人身上扎满了尖刺,刺上都是他淬的毒,哀怨、仇恨、不甘,太多情绪蒙蔽了他的双眼,走近一步就是遍体鳞伤。
周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没做成的事,现在圆梦吗?
“周降,我也喜欢你,但我现在更恨你。”
李思齐笑了,那笑容看上去无比阴森可怖。
“他能让你爽,我今晚让你爽个够。”
船驶离这片陆地,朝着陌生的岛屿开去。
周降被注射了一只新的药剂,动弹不得,李思齐对他失去耐心,直接拉扯着他的手腕一路将他拖行到岛上。
这里远离人潮,显得有些荒芜,周降流着泪侧过头去,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蓝眼泪。
“你说我们这次能看到蓝眼泪吗?。”
“你想听我给你讲蓝眼泪的形成原理吗?”
我想听。
周降在心底里回复他的话,
我想听你和我说话,任何都好。
对不起,这次是我失约了。
光裸的脊背贴着仍散发热意的岩石,周降闭上了眼睛。
快做完吧,最好痛一点,这样他的负罪感会减轻一点。
最好是直接把他杀了,抛尸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永远别叫人找到。
难道还要让他被目睹一次不赤裸的狼狈样子吗?
对我仁慈一点吧,周降在心中祈求道,我也才17岁啊。
李思齐的行动停止在想要去脱掉他的裤子这一步,他恍然间想起什么,俯下身去,想要和周降接吻。
电视剧不就这么演的?做之前要先跟爱人亲嘴。
但周降不是他所谓的爱人,这条温情柔软的法则并不适用。
当周降睁开眼睛看见那张□□犯的面孔越靠越近时,他拼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想要朝旁边滚去。
他以为自己只有认命的份,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抗拒。
他宁愿现在就掉进海里把自己淹死,也不想同他继续下去。
但周降没能成功。
他被李思齐抓着腰侧拖回身下,对方被彻底惹恼,从旁边摸出一把在月亮下闪着寒光的尖刀。
周降认清了那刀子的模样。
一把生了锈的弯刃尖刀,刀背上还嵌着削果皮的侧刃,就这样以一种残忍的姿态,直直插进他的大腿内侧。
在一片死寂的昏暗之中,传来周降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边!”
漫无目的的航船终于找到方向,顾余听到熟悉的声音,心脏像被生生剖开一样痛苦。
推开那扇房门发现无人时,他的心简直沉到谷底,一路蜿蜒到岸边的拖拽痕迹昭示着两人的去向。
他第一次那么怕,怕赶到时只留下一具没有温度的躯体。
池茗在他身后拨通了急救电话。
顾余手里紧攥着刚刚在房子里捡到的两枚戒指,只能恳求开船的师傅一再加速,不断安慰自己一定来得及。
刀身的锈迹仿佛都要嵌入肌理,弯曲的刀刃像是一条扭曲的毒蛇,深深没入血肉。那刀背上原本用来削果皮的侧刃,此刻也一并陷入,锋利的边缘将肌肉组织无情地撕扯开来。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整个人瘫倒在地,身体在痛苦地痉挛,他口中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短促呜咽,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凄厉。
周降的瞳孔因剧痛而急剧收缩,脸上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他的手颤抖地向下摸索,触碰到坚实的刀柄,伤口处的疼痛愈发强烈,就像有无数把细小的锉刀在伤口来回摩擦。
他丝毫不顾忌失血过多的风险,绵软无力的手攥着刀柄,将那把嵌进皮肉里的短刀狠狠拔出。
鲜血从伤口处汹涌喷出,殷红的液体顺着刀尖,迅速在岩石上蔓延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手里的刀子还粘连着他的血肉,猛地变了个方向,径直捅进李思齐的身体里。
对方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与药物抵抗的意志力。
周降就这样借着最后的力气将骑在自己身上的人掀翻,双腿胡乱蹬着地面,将自己推离了这块岩石。
伴随着落水的“扑通”声,周降如一只被折断羽翼的幼鸟,坠落进泛着幽蓝光芒的海里。
海水灌入耳朵的瞬间,世界变得朦胧而遥远。
周降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无力地下沉。
伤口处源源不断流淌的血液在水中晕染开来,与大海的眼泪纠缠在一起,开出靡艳的花。
这样也好,周降想,免去了繁杂哀情的告别,就这样干脆地离开,也很体面。
耳朵像塞进一团湿重的棉花,周降听到远处传来落水的声音。
就算这样还是不肯放过他吗?他艰难地睁开眼,却只能在一片黑暗里窥见模糊的人影。
那个影子越靠越近了,向着他奋力游过来,药物的压制让周降做不到再次逃脱,他像一小块原本肥沃的土地,事到如今,已经被榨干了所有的精力和反抗的勇气。
他觉得自己快要沉到底了。
一双手抱住他的腰,将他硬生生从失控的下坠里托起来,周降微微睁开眼,对上一双满溢着担忧与伤痛的眼睛。
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
他咸涩的泪水与大海融合在一起,顾余不会尝到其中的苦味。
周降抬不起手,不然他真想摸一摸顾余的脸,抚着他柔软的发丝,埋在他的颈窝里,向他倾诉今晚本该和盘托出的一切。
但他现在失去后悔的机会了。
两人一起浮出水面的瞬间,岸上的人全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要将他们拽上来,又小心翼翼地将伤者抬上船。
李思齐在刚才就被另一艘船带走了。
池茗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