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翎定定站在门前,见他许久不说话,又想起门关起那一刻他的样子,脸微微发烫。
摇曳烛光透过纸窗,露出墨牖挺拔身姿,他隔着门站在另一侧,祝翎轻咳一声,犹豫着敲了敲门:“师弟?”
门上的影子动了动,看起来好像是墨牖歪了下头。
祝翎见他不说话,也不愿耽误接下来的事,柔声道:“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
从武器库回来后,祝翎便被请去了华九遥的榭水阁。
与宗内别处景色不同,华九遥所在的榭水阁连接着他体内的灵力,此时初秋,青阳宗内的别处除了满山火红的枫叶,其余树木花草大多凋零,只有榭水阁四季如春,云雾缭绕,满地翠嫩青草裹挟着满天粉色飞花,心湖水清澈见底,石子路断断续续连接着,直通天境。
祝翎敲开门,华九遥正端详坐在两只彩雕金翅仙鹤下,屏气凝神,屋内升起袅袅香烟。
华九遥见她来了,不紧不慢道:“坐。”
祝翎见他表情严肃,心里顿感不妙。
没想到真如她所想,祝翎刚坐稳,就听见华九遥道:“祝翎,为师看你最近修为精进不少,很是欣慰啊。”
她挑了下眉,没回话,静待下音。
“你的努力为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好近日皇城使者上山拜访,告诉我皇族不日便要祭天祈福,特地来向我讨要一件赈灾辟邪的法器,我思来想去,只有那问天鼎最合适不过。”
“不过这鼎极其贵重,觊觎之人不少,要这么兴师动众地抬下山,极有可能被窃丢失,所以我答应使臣派一名弟子下山护送问天鼎到皇宫。”
祝翎有些诧异:“掌门,你让我背着鼎下山?”
这不得累死?
华九遥瞪了她一眼:“胡闹,为师这种爱惜徒弟之人怎么舍得让徒弟干重活累活,等会儿给你拿个乾坤袋,你把鼎装进拿着下山。”
祝翎心道不舍得让人干重活累活你还天天让墨牖扫大街呢,现在还要她特地跑下山去送鼎,真是好话坏话都让你给说了。
她不想去,推脱道:“掌门,我修为一般,若是路上遇到妖灵,恐怕应付不过来,您要不让师兄师姐去吧?”
华九遥乜眼道:“慕容她平常要教弟子们上课,至于玄知礼我留他另有用处”,他顿了顿,“你不会是不想去吧?这可是个好机会,莫要辜负为师的好意!”
祝翎气得咬牙,心里骂了句老登。
但仔细一想,山下没有结界约束,若是能在中途趁机跑路也不错,还能坑一把华九遥。
于是她忍着心里不快答应了。
此番下山,祝翎并没有带太多衣物,囫囵带了些要紧衣物,坐在榻边,盘点着东西,却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笃笃笃——”
祝翎心里还纳闷这么晚了是谁来她这里,一开门,便看见墨牖那张冷淡疏离的面孔。
月色沉沉,他长身玉立门前,挺直的鼻子如刀锋半分开俊美昳丽面容,一半藏匿在阴影里,另一半如雪的面庞上,狭长漂亮的眼睛里敛着光,漆黑眼眸深不见底。
清辉满地,祝翎见他只穿了件单薄外衣,连问都没问,直接侧身示意他进屋。
墨牖却拒绝了,从身后把篮子拿出来递给她:“你的东西。”
祝翎赶紧接过来,墨牖扫了眼屋内景象,见她榻上摆了许多衣物,问道:“你要走?”
祝翎点点头:“掌门让我下趟山,给皇族送点东西。”
墨牖淡淡“哦”了一声,身子不经意地动了下,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
祝翎走后的第二天,墨牖本应该去冷泉疗愈,却因为懒倦而赖在床上不起。
说起来药也好久没喝了,祝翎走后每次喝药都是慕容清过来送药,但她都是送完药便走了,他看这药苦,尽数倒在了窗檐上那盆枯死的仙草里。
他本来打算翻个身继续睡,却感觉屋内有异动。
想起来可能是什么东西后,他惊坐起身,迅速整理了仪容仪表,下一刻屋内涌现出一团黑雾,与上次不同,这次与他对接的魔域细作化形了。
这人站在他面前,身上披着黑色外袍,巨大的帽兜垂下盖住了大部分脸。
墨牖语气不善:“怎么了?”
细作低声道:“魔尊问您近日青阳宗内可否有异动。”
墨牖语气冷淡,惜字如金:“无。”
细作闻言不说话,也不走,墨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挑眉问道:“怎么了?你今日有些反常。”
细作叹了口气。
“怎么了,商且?”
细作闻言抬头,眼睛闪着光,他好久没听过少主这样叫他了。
他静静看着墨牖,看着这张愈发成熟稳重的脸,想到初见时他还是个躲在九幽炼狱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幼童,如今却可以独当一面了。
墨牖沉声道:“干嘛这么肉麻地看着我,有事快说。”
商且咳嗽了一声道:“我夫人生产在即,我打算回去休息一段时间专心陪她养胎,但魔尊要我去凡间抓一只逃跑的妖兽回去,我正发愁呢。”
墨牖不屑道:“他何时这么好心了,一只妖兽而已,杀几个凡人又没什么,难不成他还怕皇族找上门来?”
商且眼神闪烁,犹豫片刻后道:“那逃跑的妖兽,是大殿下的爱宠,自从失去了那妖兽,大殿下不吃不喝了好久,日渐消瘦,魔后看不下去了,才命令我去抓回来。”
墨牖冷哼一声:“我那大哥还真是朵娇花,为了一只妖兽不吃不喝,去两天九幽炼狱就老实了。”
儿时回忆又浮现眼前,他不自觉捏紧了拳。
商且无奈道:“没办法,我打算这两天便动身了,速战速决。”
墨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试探道:“那妖兽在哪?”
商且顿了顿:“在皇城附近吧,不知道会不会跑到皇城里,这妖兽还挺凶的,杀了不少人了。”
墨牖神色动容,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自在:“……要不我替你去吧。”
商且一愣,觉得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墨牖神情古怪:“我说我替你去。”
商且傻了,少主他……他何时这么体贴了?
不会是喜欢他吧。
他瞠目结舌,仿佛不敢相信,墨牖见他那呆傻的样子,心中烦躁:“到底行不行,不行你就赶紧滚去人界办事。”
商且赶紧回神,深知过了这村就没这地儿了,连忙点头:“行行行,太行了少主,你人还怪好的。”
墨牖不耐烦地深吸了口气,眼神示意他快滚。
商且屁滚尿流地跑了。
*
祝翎好不容易来到皇城附近,却因为风暴不得不再耽搁半日,她只好找个附近村庄落脚。
找了半天,饥肠辘辘的她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店想吃点东西,刚进去,就听见里面有人正在争执。
她看过去,发现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矮胖短粗的男人正一手拿着铁勺,一手对着坐在矮桌旁的女子指指点点,破口大骂:“你个小娘们,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我家面馆不干净,不想付钱就直说,我看你长得可以,跟我睡一觉我免了你这顿饭钱!”
祝翎皱了下眉。
这人嘴太不干净了。
女子不说话,一身白衣坐在木凳上,头上素白帷帽垂到肩上,看不清脸,只能从气质上看出是个美人。
她问身旁的大爷:“发生什么事了?”
大爷热心肠道:“这姑娘说他们家铺子不干净,有妖怪。”
“哦?”
祝翎来了兴趣,摸了下邀月,剑上灵力流窜,却没发生异动。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掌柜见女子不说话,嚣张起来:“说话啊,给你两个选择,要不把饭钱给了,要不就……嘿嘿。”
他边说着边伸出肥腻的爪子,想去摸女人的脸。
祝翎脑中警铃大作,就在男人手刚要碰到女人面纱时,她主动站出来:“等等!”
掌柜停下动作,瞧见是个小姑娘,皱眉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哪凉快哪待着去!”
祝翎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怼在男人面前:“你看好了再说话!”
只见令牌上面印着巨大的“轩辕”二字,掌柜一下子瞠大了双眼。
这是皇宫里的人才有的令牌,掌柜见她来头不小,安分了些,悻悻道:“……大人,有甚么事啊?”
祝翎冷声道:“我乃玉清宗大弟子,大昭皇族御用捉妖师,这位小姐说得不错,你店里确实有邪祟出没。”
掌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不可置信道:“真……真的?”
祝翎绷着脸,严肃地看着他道:“没错。”
掌柜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嘴硬道:“你、你可有什么证据?!”
祝翎见状也不废话,直接甩出一张符,悬在空中,纤长手指随意挥了下,紧接着,纸上用朱砂写的红色符咒便瞬间融化成红水,从纸上流到地上。
就像血水一般,惊悚诡异。
掌柜腿一软跪了下来,求她道:“大师…大师,求大师保我平安!”
祝翎却义正严辞:“你先向这位小姐道歉!”
她昂首挺胸地站在男人身前维护着女人,就好像保护小鸡崽的母鸡一样。
原本一言不发的女子见到这一幕,在帷帘后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老板连忙向女人跪过去,求她原谅道:“小姐,小姐,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还说了这么些粗鄙龌龊的话,真的对不起……”
说着他又可怜巴巴地看着祝翎,祝翎见女人一直不说话,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镇灵符:“这是我写的镇灵符,可以辟邪,以往都是要钱的,如今送你了罢。”
她看向女人,刚想开口说话,一直沉默的女子此时突然站起身,女子比她想象的要高很多,身形纤瘦,路过她时,祝翎发现对方隔着薄纱看了她一眼。
祝翎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掌柜“咦”了一声。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咦什么,这不就给你了。”
说着她便把符放在桌子上,掌柜连忙摆手,指向女子所坐的木凳旁:“这儿有块玉佩!”
祝翎心叫不好,赶紧拿着玉佩追出去,所幸女子还没走远,她冲女子大喊了一声。
女人堪堪回头,却见她回头时路上突然狂风大作,帷帽被风吹起掀飞。
薄纱在空中舞动飘扬,又悠悠落在地上,女子青丝飞舞,露出高贵冷艳的容貌。
祝翎唇边笑容缓缓落下,目光直白停留在她脸上。
……好、好美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