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萧卿卿便掐准时间入了宫。
永延殿内，轿辇已准备好，皇后刚从正殿出来，云岚便到近前汇报到：“娘娘，四公主来了。”
皇后微微皱眉：“不是让她等诏吗？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云岚小声地说：“说是有南北骑营的进展。”
皇后看看云岚，思索片刻，说到：“让她进来吧。”
萧卿卿快步走到殿中，叩身行礼，语带惶恐：“儿臣知罪，不知母后出宫的吉时，来错了时辰。”
皇后摆摆手，说到：“说吧，不是说有要紧的事。”
萧卿卿便急忙说到：“哥哥这些日将南北骑营上下通查了一番，查处了多起盗军，惰军的案子。”
皇后有些不耐烦地打断：这些小事不用和我说。”
萧卿卿继续说到：“哥哥还查到了一个蹊跷之事，哥哥整顿军纪，将营中军士逐一入册，共四万余名，而两京武库署中的名册却有七万之多，事有蹊跷，儿臣便想着要尽快禀报母后。”
皇后听闻，低头沉思起来，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很好，有蹊跷，那便查就是了。”
萧卿卿连忙俯身：“儿臣遵旨，儿臣回去便知会哥哥母后的意思。”
皇后点点头，便起身说到：“行了，你回去吧。”
“母后。”萧卿卿小心地再次开口“母后，今日封禅大典，儿臣自知避讳不能参加，儿臣住在宫外，也难得进宫一次，可否求母后准儿臣回月湖别院看看。”
皇后已经坐上轿辇，有些迟疑地看向她。
萧卿卿似是怕皇后拒绝，竟向前膝行两步，语带祈求：“母后，今日父皇不在宫中，我不会让人知道的，就偷偷看上一眼便回去。”
皇后不语。
萧卿卿继续哆哆嗦嗦地说到：“看在哥哥办事还算得力的份上，求母后恩准。”
吉时的钟声适时地敲响，皇后摆摆手，回到：“去吧。”
萧卿卿连忙叩首谢恩。轿辇渐渐走远，云岚在皇后身边小声地说：“娘娘，要人跟着吗？”
皇后凝眉片刻，回到：“不必，除了那里她在这宫中也无处可去，她兄妹二人既办了事，给点甜头也是无可厚非。”
云岚便点头应下。
一直到皇后消失在远处，萧卿卿才缓缓起身。她缓步走出永延殿，面色平静，毫无刚才在殿内的怯懦神色，玉蔓和银枝一直在殿外候着。
萧卿卿看着轿辇消失的方向，轻声问到：“在吗？”
银枝点头，低声答到：“在，皇后留在张玥儿身边的云峨就在出宫的队列中，想来这玥美人病了许久，眼看没了指望，云峨便又回来跟着皇后了。”
萧卿卿点头，说到：“那走吧。”
宫中早本就没有几人认得这位四公主了，更何况今日封禅大典，宫中人影寥寥，三人一路走着，只碰到几个洒扫宫人。
快到玉莛殿的时候，玉蔓便加快走几步，比二人先到了殿门口，她语气欢快地朝殿内叫到：“姐姐们怎么还愣着，娘娘体恤我们这些留在宫里的，说是要发赏钱呢，去晚了可没有了。”
说罢，便又回过头向前方跑去。
很快，玉莛殿中便有几个宫人嘟囔着跑了出来。
“是哪位娘娘发赏钱啊？”
“还能是哪位，肯定是皇后娘娘。”
“快点吧，一会儿都被领完了。”
“咱们都出来了没事吗？”
“云峨姑姑又不在，玥美人整日待在殿中，能有什么事，快去快回便是了。”
“诶，你们。”一个年纪不大的宫女从殿门跑出来，面带愠色，但也只能恼怒地跺跺脚。
萧卿卿和银枝对视一眼，萧卿卿这才迈步向前。
那宫女衣着与寻常宫女不同，看到萧卿卿二人直奔着玉莛殿而来，便疑惑地行了一礼，又警惕地开口：“主子安康。”
萧卿卿没有说话，并不表明身份。一旁的银枝开口说到：“你是玥美人的贴身侍女？”
那女孩迟疑地回到：“奴婢正是美人的陪嫁丫鬟小柳。”这位主子的身份她毫无头绪，入宫后从未见过，可主子没说她自不敢多问，只能疑惑地看着二人。
萧卿卿开口到：“去通报玥美人吧，就说有人知道她的病是怎么回事，可以帮她。”
小柳闻言，迟疑地转头跑进殿里。不一会儿，便又跑出来，面色倒平静许多，说到：“美人请主子进去。”
二人便随小柳缓步进了殿内，许是玥美人已无心管束宫人，院中的花草都蔫蔫的，毫无生气。等进了殿内，一股药味便扑鼻而来。
榻上的玥美人面色不佳，颈上还隐约显着红疹，看到二人先是一愣，而后便皱眉问到：“我没见过你，你不是姑母的人。”
小柳闻言又紧张起来。
萧卿卿走到近前，缓声开口：“皇后若知道你这病的缘由，就不会只派我这一人来见你了。”
张玥儿咬着嘴唇，盯着面前的人不语。
院中渐渐有人回来，张玥儿咬咬牙，转头对小柳吩咐道：“你出去看着点，别让人进来。”
小柳不放心，犹豫着没有动。张玥儿便又说了一句：“快去，不要被姑母的人知道有人来了。”
小柳只得转身出门，没一会儿便听到外面小柳的声音：“主子已经睡了，你们都离正殿远些，叽叽喳喳再吵醒了主子有你们受的。”
外面很快便没了声音。
张玥儿看着面前的人，警惕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的病自有太医照料，请回吧。”
萧卿卿笑笑：“不怕我告诉皇后娘娘？”
张玥儿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她故作镇定地说到：“告诉什么？我的病姑母最清楚。”
“当然是告诉皇后娘娘，你的病，早就可以好。”
“有太医看着我又如何装病？太医院的大医都是瞎的不成。”张玥儿提高了声音，极力辩解。
萧卿卿不慌不忙，继续说到：“我可没说你装病，你是病了，只是你知道这病怎么好。”
张玥儿低着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你入宫前多次想轻生，是因为不想进宫吧，可为什么皇后叫你来了一次你便又同意了？”
张玥儿怔住了，她猛地转过头，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卿卿：“你怎么知道？”
萧卿卿说到：“我刚才已经让小柳告诉你了，我可以帮你。”
张玥儿惊诧的表情渐渐又转为警惕：“你为什么帮我。”
萧卿卿歪歪头：“还没想好。”语罢，又话锋一转：“说说吧，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你病情的秘密，如果告诉皇后，给你断了药，派人日夜盯着你，不出几天，你这瘾疹也好，其他也罢，也都要好起来了吧。”
“你威胁我？”张玥儿怒目圆睁，但很快便又泻下气来，接着，竟低声啜泣起来：“没用的，你帮不了我。”
萧卿卿并不反驳，只是静静听着。
张玥儿低声哭了很久，渐渐没了声音，脸上留着干涸的泪痕，呆呆地坐着。
许久，才缓缓开口到：“皇后的侄女，太常寺卿的女儿，凤川城中多少人艳羡不及的贵女，我以前也这么觉得。”
说到这里，张玥儿自嘲般笑笑：“被所有人宠着捧着，那时候的日子可真好啊，好到就像前世。”
“直到有一天，父亲让我入宫，我不想啊，皇宫虽然大，但入了宫，我这一生就只有这么小了。我小时候常入宫，总看着姑母她拧着眉，坐在殿里发呆。连她这皇后都如此不快活，我又怎么会想入宫。”
“于是我天真地以为，像小时候一样吓一吓父亲，他便会依着我了。我闹了好久，可是那次，所有人好像都不宠我了，我越闹，身边的人就越发愤恨地看我，怨我。我不明白，怎么就不灵了。”
“后来姑母把我叫到宫里，她问我，你知道圣旨吗？我说知道啊，皇上的话，所有人都要听的。姑母又问，你知道如果不听会怎么样吗？会死，所有人都会死，你，我，你父亲，你母亲，张家的所有人。”
“我在姑母面前哭了一整天，我问她，为什么要把所有人的命背到我身上。姑母却说，不知道，她也背着，但她没问过。”
张玥儿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眼睛空洞地望向前方。
“之后我便入了宫，我怕，我怕皇上，怕他看我的眼神，怕痛，怕他诏我。可我记着姑母说的，我还背着好多条人命。所以我不敢，我只能这样，在这玉莛殿里苟活着。”
“我这病，是僵蚕引发的瘾疹，并不常见，我也是在宫中发病时无意中发现的，停了药便好了，好了，就又要见皇上了，所以我索性装作拘挛之症未好，一直吃药。一直吃，便一直病着，病着便不停药。”
“有时我想着，如果真的越病越重，死在这宫里，倒也解脱，如果是病死，那便不会连累我身上的那么多条命了。”
张玥儿把头转向一旁的萧卿卿：“我说完了，你若想帮我，就帮我病死在这里吧。”
萧卿卿看着张玥儿，平静地开口到：“我帮你出去。”
张玥儿愣了一下，随即便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已经流干的眼泪又涌出来。
萧卿卿接着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月湖别院里的灾星，你听过吗？”
张玥儿愣住了，睁大了通红的双眼：“你是四公主？”
萧卿卿点点头：“我可以出去，你也可以。”
张玥儿却又笑了：“你是被赶出去的，自身难保，还说什么大话。”
萧卿卿也笑了：“被赶出去不是出去吗？至少你不在这里，不用见皇上”
张玥儿的笑僵在脸上。
萧卿卿继续说到：“你可以先听听，相不相信，要不要做，能不能成，都看你自己。”
张玥儿盯着面前的萧卿卿，半晌，才又开口：“你到底为何帮我？”
萧卿卿皱皱眉，似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想了有一会儿，她才开口：“为了睡个好觉。”
为了梦里的那些人，那也是背在我身上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