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沈觉把手搭在台子的边缘,指节却因发力几乎泛白,像是想将指甲陷进坚硬的石板里面。他还是没有转身,从听到那串旋律的时候,再到陆时揭起粘在桌面上的照片时,他就已经没有转身的余地了。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无比疲惫的声音说道,“我还是那句话,陆时,有什么意义?”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京都,但因为你的出现,我也不得不向前走。”他顿了一下,努力遏制了喉头的哽咽,“人生本来就是有分岔路的,你不会以为四年的时间还能倒退回那个岔路口吧?”
“你现在这样再质问我,或是质问你自己,到底想听到什么?到底又想说什么?如果你想听我说我还爱你,那也是四年前的你,如果你想说你还爱我,那也是四年前的我。”
“所以陆时,我的离开后发生的一切,我的事情,你的事情,甚至我的离开,放到现在对我们彼此都没有意义了。”
“放过我吧。”
他越说到最后,声音变得越轻,像是羽毛落地发出的声音,他想祈求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想祈求陆时不要再拿出那段前尘往事动摇他,可偏偏陆时能站在这里,也是他的决定。
他觉得茫然,他不断地退让,又在不断地抵抗,接着被自己无意识的决定给向着反方向推了一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可为什么现在才说?”陆时突然开口道,他似乎有些颓败,用手捋起了散乱在额前的头发,陷入一阵沉默,像是在努力理清一些思绪,“是你没有问过我就抛下我走了,又是你求我一辈子都不要忘记你,是你再也不回复我的消息,又是你没有删了我的联系方式。”接着他深呼吸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我们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他也在祈求,祈求沈觉没有把戒指一直挂在胸口,祈求沈觉没有写出California Dream,祈求他没有从桌面上揭下那张四年前的照片,这样的沈觉如果说出“一切都没有意义。”,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偏偏身上还留着过去的痕迹,却又想要一身清白的割席而立。
空气都像是凝固住了,漫长的沉默和急促的呼吸在撕扯着彼此,似乎都想要在这个无人言语的空间里占取一席之地,却偏偏在这时陆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有些烦躁地拿出手机,本想要挂断,却看着屏幕上显示了John的名字时犹豫了一下。
lulu这时才从猫窝里爬了出来,像是被铃声吸引,却向着陆时走了两步之后又转了个头,绕到了沈觉的脚边。
沈觉低头看了一眼,蹲了下去摸了摸lulu的头,又把它抱起来用脸在它身上蹭了蹭,手机铃还在响着,他哑声说道,“接吧。”
陆时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你在哪?”John问道。
“在…”陆时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干脆糊弄道,“还在外面。”
“你能去哪啊?这都多晚了?”John的声音有些急切,“你露宿街头了吗?”
“没有,在我…认识的人家,你说,什么事?”陆时想了半天才勉强说出一句“认识的人”。
“你公寓钥匙,钱包全都在我包里。”John无奈道,“吃饭之前你脱外套的时候放进去了,我也刚才看到,结果你演出后就这么跑没影了,我以为你回去了。”
陆时低头一摸口袋,才发现口袋里除了刚拿出来的手机其他什么都没有,顿时觉得有些崩溃,他本想找John要一下酒店的地址,却在还没开口前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我明早找你去拿。”
“明早我和Victoria要很早就出去了,你到底现在在哪?大不了我给你送来还不行?”John说道。
“不行,不方便。我说了我回头再解释,你先挂了吧我自己想办法。”陆时快速说道,在John还没挂断前自己先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短暂地打破了之前略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沈觉把lulu抱着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是有人现在找你有事吗?”
“我把钥匙和钱包丢在John那里了。”陆时眉头紧锁地看着手机,“今天出来也没带证件。”
他其实脑子里已经有解决办法了,手机上绑了卡他可以直接打个车去John的酒店拿着东西再回去,可他没说,只是抬眼看向沈觉。
“你是不准备走了吗?”沈觉抱着猫,侧身坐在了岛台边的椅子上,一双眼里看不清情绪,眼神刚碰上就快速闪动开。
“你明天有工作安排吗?”陆时没回答他那个问题。
“没…”沈觉下意识回答道,却似乎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似的,咬着嘴低头去看怀里的猫。
陆时看似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那你今晚还要睡觉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沈觉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该和你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睡不睡觉的,和你也没关系。”
“是吗?”陆时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将近凌晨三点,“我觉得我们东拉西扯了那么久,再耗下去也没必要。”他挪动了脚步,从沙发那侧走到了岛台边,低头看着缩在椅子上的沈觉,他把他逼到了角落,对方向后挪了挪,背直接抵在了墙上,头发像银色的瀑布那样垂下,盖住了脸侧。
陆时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伸出手去逗弄沈觉怀里的猫,lulu对他还是很好奇,似乎想挣脱沈觉的怀抱去够陆时的手指,于是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猫的头顶,lulu又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沈觉。”陆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声音低哑,“还爱我吗?” 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无法再玩下去这个互相折磨的猫鼠游戏了,不管今晚他要待在哪里,既然他来了,他要的答案从来都只有这一个。
他已经无法再克制冲动的情绪,四年来心从未像现在这样飞速又激烈地跳动着,就像他曾经对自己的误判一样,他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愤愤不平,也没法做到真的心平气和,复杂的心绪交织在一起,互相灼烧又燃尽后只留下和四年前某一刻一样的心动。
他已经给出了答案,他现在要听沈觉的答案。
沈觉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反而是把头埋的更低,陆时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伸出手掐住了他的下巴,猛地一下抬起,迫使他看向自己,“看着我的眼睛说。”
沈觉像是被吓到了,本想向后再退,身后已经没有空间。下巴被钳着,他却倔犟地不愿意抬眼,睫毛飞快地煽动着,眼周突然晕出一片潮湿的泪。
他开口,声音已经无法控制地颤抖,“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还会再回来?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人?”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你自己又想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你是不是恨我之前不告而别才有的执念,你自己又清楚吗?你现在在这里逼我回答你的问题,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爱不爱这件事情重要吗?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不知道,陆时,我不知道。”
第一眼泪砸到他手上时陆时才咬着牙松开了手,手臂垂在身侧,指尖像是被火焰舔舐着泛起阵阵刺痛,沈觉接二连三的问题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剖进他的心脏,如果他真的是执念,何需在分开后的每个夜晚的梦里回到鸭川细雨的那天。
他曾有段时间真的无法辨别爱恨,只是被翻涌而上的情绪无尽地吞噬,来回撕扯,他有一万个理由去恨沈觉,他恨他不贪心,他恨他这么轻易就放自己走,他恨他从不过问他的想法就武断地分开,他恨他从未考虑过未来一秒。
可他也还有爱他的理由,过去,现在,未来,这个理由从来没有改变过,“因为沈觉是沈觉。”
可年少的誓言太脆弱,薄薄一片玻璃铸成的心,像是稍稍一碰就会碎裂。他知道自己的十八岁是如何容易在某个瞬间怦然心动后又抛之脑后,他不得不去怀疑十八岁的沈觉是否也曾是如此。
可他好不容易在这里,他不想再看着这一切顷刻间化为泡影。
“对不起。”陆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擦沈觉眼角的泪,指尖掠过他冰凉的皮肤时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又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项链挂回了沈觉的脖子上,又拎起那枚戒指在指尖摩挲着,最后轻轻放下。
沈觉没有挡开,只是蜷着腿将lulu抱得更紧,他曾对孤独无比的憎恶,后又麻木,直到他觉得习惯,直到怀里的这个小东西给予了他一点温暖,他觉得这就够了,他不想,不敢去在想要更多。可是陆时的手抚上来时,他又无法控制地暴露软弱,他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却又讨厌去渴求有人关怀的自己。
“我等你,我们都冷静一下以后再说吧。”陆时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左右环顾了一下后转身走到门口去取自己的外套,“今天以后可以回我消息了吗?”
沈觉这才抬头去看他,他一整晚几乎都没有仔细去看过陆时,他瘦了好多,下颚的线条愈加清晰,那双曾经像火焰一样的瞳孔如今温和又沉重,像是一片琥珀色的海。
lulu这个时候却挣脱了沈觉的怀抱,跳了下去后走到了陆时的脚边,绕着他的腿一直在喵喵叫,陆时本不想再在门口踌躇,只是小猫叫的他心软,于是弯下腰去揉了揉他的后颈,“我要走啦,我们以后再见好不好。”lulu像是听懂了一样,竟伸出爪子去抓他的裤腿。
“你去哪?”沈觉抱着膝盖,手指紧紧捏着裤子的面料,指尖用力到都泛出了青白,像是想了很久后才低声问道。
“去等John睡醒让他把钥匙给我吧。”陆时看了眼手机,都已经将近清早了,既然John和Victoria要早起出门,电话叫不醒他大不了就在酒店楼下坐着等他起床。
“算了。”沈觉从椅子上离开,周身像是疲惫得要散架似的,他抹了把脸,转身绕过了岛台,回到了床边坐下。这个房间很小,甚至休息和工作区域都没有门相隔,陆时站在门口,外套还搭在手上,沉默地看着沈觉。
“你要想在这儿待一会就随便你吧,我累了。”沈觉突然开口道,他侧过脸,伸手去关了床头的灯,接着猛地一拉被子,转身就躺下把自己裹了起来。
房间里留了盏幽幽的台灯,陆时站在门口,垂着眼睛看自己的脚尖,lulu看到主人躺床上了,也从他脚边离开,跑回了自己的猫窝里。就这么站了半晌,陆时又把外套挂了回去,走到沙发边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见到了沈觉,陆时支着头去看那张离他近在咫尺的床,脑子里一些曾被深埋记忆又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曾几何时他坐在那个京都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处理着文件,沈觉就那么侧躺在他面前的床上睡觉,但那个时候不一样,他只要想,就可以放下手里的电脑,爬到床上去,揽住沈觉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上,鼻尖全是他柚子洗发水的味道。
他现在只能坐在这里,他甚至没法去碰一碰他的手,甚至没法去在他流泪的时候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