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距离下聘之日只有两日。
在饭桌上,沈母再次开口,她想让褚瑶搬去澄心堂的偏屋,与她同住。
褚母笑容灿烂。
“你喜欢她,我求之不得,瑶儿,你要好生听姨母的话,你姨母才能给你相看一门好的亲事。”
沈宁溪观察,沈夫人当即拉下了脸,但隐忍没发。
几乎同一时间,她便肯定,沈母已经知道真相了,她猜测,现在没有撕破脸,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她垂下眸,静静地吃饭。
没关系,再过两日,袁家就要上门下聘了。
袁沈两家婚事既定,勿能更改,她只要等,什么都不要做就好。
褚母就像不知所谓一样,饭桌上,照旧欢声笑语。
褚瑶喜形于色,几乎压制不住得意的嘴角,扫了一眼沈宁溪,见她似乎并不在乎,得意了一会,也觉得没意思。
她轻咬嘴唇,忽然想起,昨夜东杏的话。
“夫人喜欢娘子多过四娘子,不如将四娘子的婚事让给您,她说要给您找一门好的亲事,我打听过了,这建康城中最好的夫婿莫过于袁公子,还有哪门亲事能越过四娘子去?”
褚瑶知道府里传言,心思微动,一丝怨愤涌上心头。
回到碧玉轩,沈宁溪唤来揽月,将绣好的荷包递给她,“你出府一趟,将这个送到袁府去。”
揽月担面上却露出不忍。
沈宁溪疑惑:“怎么了?”
“从前日起,婢子和碎星就不能出府了。”
沈宁溪神色一怔,碎星双拳紧握,义愤填膺道:“夫人说,娘子要安心待嫁,不准我两出府,以免扰乱您的心思。”
“这分明就是禁足,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揽月警示地瞪她一眼,劝沈宁溪,“娘子不必着急,等后日袁家上门下聘,我偷偷将荷包送于袁公子。”
也只能这个法子了。
沈宁溪轻轻点头。
谁曾想,翌日一早,前院再次传来消息,亲事暂缓,沈夫人亲自上门说项。
风伯立在碧玉轩院门口,心中疑惑,面上露出不忍,躬身对沈宁溪道:“夫人已经出发去往袁府,四娘子安心,亲事不会变,只是再延迟几日。”
态度恭敬诚恳,然则,婚期延迟的缘由,只字不提。
沈宁溪面色微白,送走风伯,回到屋内,腿下一软,差点跌倒。
碎星和揽月左右搀扶,揽月倒还好,碎星已经冲出门外,“我要去问清楚,就算退亲,也必须有个合理的理由。”
这次,揽月没拦住。
*
袁府花厅。
刘少夫人面色同样很不好,质问一道道从口中蹦出来。
“伯母说要延迟婚期,总要有个理由。这平白无故的,莫不是还在责怪晚辈?可夫人有需求,为何上次不提?婚事办到这里,再推迟下去,不仅袁家脸面,就是沈家和四娘子的声誉,也会受损。”
袁昭坐在另一侧,暗自皱起眉头,青山一般的眉目,如染上尘雨,阴郁缭绕。
沈夫人坐在高堂之上,神色平静,道:“我既然亲自登门说项,便是有沈家说不得的理由。亲事不变,沈家的女儿会照样嫁进袁府大门。你们就不能容我两日?何至于生怒,纠缠不清?”
刘少夫人大怒,“上次我家犯错,上门求娶,低声下气,今日伯母上门,纵然给足颜面,但也太过托大。我娘尚且在陈郡,若是听闻此事,定要前来建康向伯母问个究竟,难道伯母届时也是这般敷衍我娘?”
“我体恤你娘潜心修佛,你娘也当体谅我的难处。”
刘少夫人还欲再说,袁昭拉住阿姊,道:“伯母,可是四娘子有不适之处?伯母放心,无论四娘子有任何不妥,晚辈都会同她成亲,婚后尊敬她,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沈府行事向来清清白白,二夫人掌管中馈,大夫人回城后,只管女儿亲事,两房从未有过龃龉,在外参加宴会,也是妯娌和睦,相互配合。
宁州那边也未传来不当的消息,问题不是出在沈府长辈中,那便是在小辈身上。
前几日,宁州官府上报晋王一件事,说有位女娘去了宁州,被沈将军藏在了军营。晋王知道他与沈家女有婚约,便将此事告诉了他。
原本他并未在意,但今日这般,他便猜测,是不是四娘子出事了?
可是,刘少夫人却没听过军中之事。
听闻袁昭一言,顿时心神一凛,女儿家的不妥,无非就两件事,一是康健,二是清白。
莫不是四娘子突患绝症?上次见面才不足一月,不当是此种缘由。莫不是清白?
如此想未来弟媳,又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刘少夫人脸色骤然变换了各种颜色。
沈夫人依旧岿然不动,只道:“个中缘由,你不必猜测,届时,我定下日期,会再与你们商议。”
说完,便起身,向二人告辞。
待人走后,刘少夫人扶额瘫坐在靠椅上,听到脚步声回来,她双目微阖,问:“四娘子肯定是出事了,你还要答应这门亲事?”
无论是身体还是清白,她只有这一个亲弟弟,都绝不会答应让四娘子进门。
袁昭在门口叮嘱下人去后厨煮一碗养心静气的燕窝莲子汤,才进了屋。
道:“阿姊不必心急,此事尚未有定论,便是再多等两日,等沈伯母的回复也可。”
他说得沉静,大有不想更改婚事的意思,刘少夫人摇头劝慰,姐弟两意见相左,又是一番说头,许久,刘少夫人因下人来禀刘府有急事才匆匆离开。
然而,哄走了刘少夫人,袁昭转身就去了晋王府,听说最近晋王世子与沈三走得很近,今日,世子出门,意欲前往沈府作客。
晋王世子前往沈府,沈夫人早已提前知晓,作为沈晁的夫人,她应当陪同二夫人招待客人,不过一早,还是决定前往袁家解决婚事。
一来,她需要这几日的时间,来确定褚瑶的身世。派出去的人昨日传来信息,已经找到当年的产婆,不日便带她回建康。
她不能不明不白就让这个女儿嫁出去,这几日,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想无数次令她作呕,但她都忍下来了。
不差这几日,就算被刘婷指着鼻子骂也无所谓。
二来,府里有弟妹二夫人主事,世子前往,有沈成之陪同,她不过在世子到府上时代表老爷向世子问候几句,其他的一概不管,现在回去,正正好来得及。
晋王世子是晋王嫡长子,乃晋王的原配所生,现在的晋王妃出自咸阳孟氏,膝下有一子,乃晋王府二公子,正是前世杀死沈宁溪的咸安帝。
孟氏族人是晋王南下的另一大助力,是以,在城中地位仅次于王氏。
世子的车架离开晋王府,向着沈府而去,半道上,车架一顿,被人拦住。
听完车夫禀告,世子推开望窗,袁昭立在车旁,向他拱手行礼。
袁昭道:“微臣见过世子。”
世子展颜,脸上笑容透着沉稳和睿智,他笑道:“无须多礼,函山找我何事?”
“微臣昨日参加风椎亭的清谈盛会,有几句心得,想与世子探讨一二,不知世子现下可有空?”
世子来了兴趣,但又很为难,“我答应锦安,今日要前往沈府作客,不如你上来,我们路上说?”
袁昭同样作出为难,“微臣与沈氏女有婚约在身,今日上门,未备下请帖,恐有不妥。”
世子毫无察觉他的意图,下了决心道:“无妨,今日你是我的好友,不与那沈娘子见面就是。”
袁昭再次拱手,“好,谢过世子。”
这有什么好谢的?
世子仅是疑惑一瞬,袁昭便已经进了车。
一路上,袁昭提了几个问题,无关□□势,无关当今社稷之安危,仅仅关于三玄的一些高深玄妙之事。
比如,“才能与德性,二者究竟有何关联?”
世子静思聆听,袁昭不急不徐,缓缓道来,其实关于这个话题,昨日风椎亭中早已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主要观点分为四个。
分别是:才能与德性一致;才能与德性需得分而论之;才能与德性需互相结合;才能与德性相悖,互为排斥。
世子听完,问:“函山以为如何?”
袁昭:“微臣以为,此事需因人而论,因时而议,非同人,遭遇有所不同,才源上天,德性后生,不能一概而论。”
世子闻言,轻笑:“你倒是滑头,这个道理,大概没人能驳你一二吧?”
袁昭浅笑:“王爷取士纳贤,从未根据一言一行断章取士,微臣亦不敢带着众位子弟,以一叶障目。”
世子点头认可。
袁昭又提了几个观点,类似于此,世子虽全神贯注,然,渐渐地,兴致了了。
袁昭假装未瞧见,三言两语,浅谈辄止。
不知不觉,到了沈府,沈成之早已在门前等候,开了正大门,迎接世子入内。
见了袁昭,沈成之微微一愣,目光望向世子,“这?”
世子笑:“我与函山有些事要论,路上耽搁了片刻。”
沈成之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个袁昭,今日一早大伯母还前往袁府推迟婚事,他这会儿就上门,算算时间,分明是在大伯母走后,找上世子的。
不过,他面上微笑:“进府都是客,今日袁公子便是我沈三的客人。”
世子见他识趣,哈哈大笑。
袁昭拱手,“谢过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