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天好像漏了一样,又开始没完没了的下雨,一场又一场,气温骤然下降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潮湿的味道。
周祈年从生病以后,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雨天的低气压让他浑身哪里都难受。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力吸了几口气,总感觉喘不上气,心脏的闷窒感特别强烈,他抬手揉了揉胸口,吐了几口气,还是没有缓解。
他起身将窗户全部打开,在窗边站了片刻,胸腔憋闷的感觉好了一些,大概是供血不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眩晕。
他连忙又扶着坐回沙发上,蜷在沙发边靠了一会,渐渐意识也开始模糊。
俞温傍晚回到家,她打开门,将伞放到门口晾干水,外面的雨下得特别大,她鞋子裤腿都湿了。
天气预报太不准了,早知道今天不应该和同事约出去玩。
她走进家里,看到窗户全部敞开了,暴雨从阳台倾泻进家里,地板上全都是水。
“哎呦”她叫了一声,连忙走到阳台将窗户关上,转过头嘟囔着,“怎么把窗户打开了啊,雨下得房间到处都是。”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抬头,这才注意到蜷缩在沙发边的周祈年。
“你怎么又睡在这啦?”俞温走过去拍了拍他。
周祈年一动都没动。
“房东?”俞温用力推了推他。
“嗯”周祈年好半天才意识不清的应了一声,他慢慢睁开眼,问:“怎么了?”
“你怎么睡在这啦?回房间去睡,你个子那么高,窝在这多难受。”
周祈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其实他也分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反正醒来以后胸口的窒息感好了很多,就是胃有点疼。
大概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胃又开始抗议。
“几点了?”周祈年问。
“七点多了。”
“哦”他慢慢站起身缓了缓,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速冻水饺打算煮几个填填肚子,再不吃点东西,他怕又要低血糖。
俞温震惊的看着他又要去煮饺子。
昨天她睡到中午才起床,出门走到客厅,看到周祈年煮了几个速冻水饺,慢悠悠地吃完又回到房间。
下午她和同事出去玩,晚上回到家看到他又在吃速冻水饺。
今天晚上回到家,看到周祈年还要去煮速冻水饺。
他还教自己做饭,可他自己是不是不会煮饭啊?
俞温终于忍不住问
“你很喜欢吃饺子吗?”
周祈年笑了笑说:“…..还行,主要是方便。”
“总吃这个不健康,这个肉听说都是淋巴肉。”
“不会吧?”周祈年诧异:“湾仔码头的应该还行吧?”
“什么码头也不能天天吃啊…..”
“你那么喜欢吃饺子,我前天包了云吞冻在冰箱,你要不要试试?可好吃了。”
她打开冷冻层,将冻好的云吞拿出来递给他。
周祈年看着这包云吞犹豫了一下。
“你会煮吗?俞温问
周祈年又笑了笑:“不会煮”
“那我给你煮,行吗?”
周祈年看着她犹豫了一下,他觉得心跳又有些乱,不敢再随便乱动,无奈他点点头说:“那….麻烦你。”
俞温笑了笑说,“这有什么麻烦,很简单的。”
她走到厨房,将云吞放进锅里,又拿一个大碗放了点紫菜,海米,一小勺酱油,云吞出锅后,她又滴了几滴香油。
巨香!!!
要不是她吃饱了,她都想再来一碗。
周祈年拿着勺子舀了一只云吞,入口即化,饱满的猪肉葱花馅里面还包着新鲜的虾仁,特别鲜。
周祈年点了点头说:“好好吃,你们北方人是不是经常吃面食?”
俞温说:“我们家吃米饭比较多,这个是我专门找奶奶教我的,她开了几十年的云吞店,生意都可好了。”
她又说:“我奶奶就靠这一碗又一碗的云吞,把我爸爸供上大学,我爸是他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那时候可不容易了。”
周祈年笑了下,也说:“我爸也是他们村唯一的个大学生,当年我爸上大学那时候,为了交学费,他们村卖了两头猪一头牛才供他上的大学。
俞温想到周文华,有些惊讶的问:“那你爸爸他现在没有从事当初的行业吗?”
周祈年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爸他当初学的土木工程,毕业后自己包工程做,后来就没有做了。”
“哦”俞温觉得刨根问底别人家的事不太好,便没有再问。
后面的事情周祈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当年周文华包的工程,工期结束被拖欠工程款,工资发不出,周文华每天都去找开发商,得到的回应都是账上没有钱,走流程,走流程,底下工人辛苦了一年拿不到钱,每天堵在他家门口要工资。
最后开发商跑了,他们起诉后,判给了他们几套烂尾房,卖也卖不出去。
他们家卖了房子,车子也填不上这个大窟窿。
他爸爸的酒瘾就是那时候染上的。
周祈年总是想不明白在那个房地产盛兴的年代,为什么他们家就偏偏遇到个拖欠工程款的开发商,最后落得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这些事他平时不会想,只有在生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想法就特别悲观,他将这些归结为命不好。
命不好遇到那样的开发商,命不好在他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可以赚钱的时候生了病…..
周祈年回过神才发现碗里的云吞都被他吃完了,俞温去把阳台的水拖干净了以后,又换了居家服,然后跑到沙发边看电视,至于她后来讲了什么他也没听到。
只觉得胃胀,心脏的跳动又开始加快,那种憋闷感又涌了上来。
他心里暗暗觉得不好,起身洗了碗走回房间。
俞温挑了几包零食坐在客厅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不停的换台,最终决定看动漫。
半晌她看到周祈年从房间有些踉跄地出来,因为他的个子比较高,所以摇晃得特别的明显。
然后她听到卫生间传来了呕吐的声音,然后就是剧烈的喘息声。
“房东,你怎么了?”俞温连忙走了过去,她站在门口问。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她轻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门并没有反锁,她推门进去,看到周祈年俯身手死死攥着洗手池的边缘,剧烈的呛咳着。
没一会又开始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呀?”俞温焦急地问。
周祈年直起身体向后踉跄了几下,整个人贴到了洗手间的墙上。
心脏在胸腔砰砰地乱撞,痉挛般的疼痛从胸口扩散到左肩膀和手臂,他不得不用力捂住那颗乱跳的心脏。
他靠在墙上,身体无力的向下滑,俞温连忙上前接住他。
他俯身手撑住膝盖,还是忍不住呛咳,眼泪从眼角控制不住的流出来。
他并不是想哭,是濒死的感觉将眼泪逼出眼角。
俞温看着他的眼泪怔住,胡乱的帮他擦了擦,急得不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后悔了,她宁可她的房东是个纹身肌肉男。
“我怎么办啊?我….我叫救护车吧。”她急忙从口袋掏出手机。
周祈年停止住咳嗽,用力喘了喘气,平稳住呼吸,又急忙握住他的手臂,声音发抖。 “不要”
“我什么都不会……”俞温小声说。
“我没事了。”他撑起身体勉力站稳,想向房间走过去。
“那我扶你过去。”俞温连忙说。
来到房间,周祈年无力地摔在床上,再也无力起身,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忽然他觉得一阵窒息,又费力的爬起来靠在床边,好半天才呼吸上。
俞温看着他靠在床头,身体也在无力的发抖,额头和鼻尖都是汗,觉得特别难过。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是不是吃错了东西啊?”俞温焦急的问。
周祈年无力的摇了摇头说:“不是”
俞温又说:“是不是云吞不新鲜了,昨天刚包的啊,肉馅也是去市场买的新鲜的肉馅,我昨天还吃了一顿呢,我什么事都没有。”
“俞温” 周祈年叫住她,睁开眼,强打起精神说:“和你没关系,是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吃得多了心脏负担重。”
俞温诧异地说:“啊?可是你也没吃多少啊。她停了片刻又问:“会不会是馅没煮熟?”
“不是”周祈年还想说什么,心脏忽然又开始杂乱无章的跳动起来,他微微皱眉难受的用力捂住心口弓起身体,艰难的喘着气,再没心力和她说什么。
他闭着眼,无力地呢喃:“真的和…你没关系…..,你….别让我着急了。”
“我不说了….”俞温立刻住嘴,乖乖地坐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她看到他房间的投影仪还在开着。
“遥控器在哪啊?我帮你把投影仪关了吧。”
“不要关”周祈年无力地说:“你…出去休息吧,我…没事了。”他一句话没说完,又开始喘起气来。
还没事呢?俞温看着他这样,叹了口气说,“我等一会就出去,你睡吧。”
周祈年再没有说话,俞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他喘气的声音还是很重,只是没有刚刚那么急促了,她的心也放下来一些。
投影仪上放着的电视她也没看过,好像是战争片,她不喜欢看战争片,她爸爸倒是喜欢看闭着眼睛都能打死鬼子的那种抗日神剧,她觉得周祈年也不像是喜欢看战争片的人。
枪声突突突地响,无聊得她也觉得有点困了,她转过头看到周祈年呼吸已经平稳了,只是身体还是有些微微地发抖。
他的手轻轻攥着被角,睡的不是很踏实。
俞温盯着他看了一会,鬼使神差的,她轻轻握住了他攥着被子的手,他的手冰凉潮湿的,握起来并不舒服,俞温两只手覆在他的手上,轻声说:“没事了,不要怕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周祈年半夜两点多清醒过来,他睁开眼投影仪还在放着电视。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住,他的爸爸很喜欢晚上睡前看电视,他每天都是在电视的声音中睡着的,所以现在开着电视睡觉一直是他的习惯。
他撑起身体想躺下试试,忽然发现手被人拉住了,他借着电视昏暗灯光看到余温在床边趴着睡着了,有些惊讶她还在这里,她还真是一点都不防备自己。
她的手很小,皮肤也很细腻,掌心还暖暖的。
周祈年人生中第一次拉到女生的手,他没有谈过恋爱,他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身边有很多女孩子向他示好。
读书的时候每天都忙着兼职,忙着学习,没有时间谈恋爱,好不容易毕业了,想着可以自己赚钱来改善生活,没想到却生了这个病。
他其实很想很想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她想把所有的爱都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想给他们自己曾经理想中的生活,或许也能弥补自己的遗憾。
可是他现在都不知道会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醒来,大概也没有机会再看到自己老去的样子。
他没有未来,也给不了别人一个未来。
他低下头看到俞温的手,自己的手很冷,她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也会变冷的吧。
他想着,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点开床边的台灯。
他拍了拍俞温,俞温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他又拍了拍她。
俞温怔了两秒,唰地跳起来焦急的问:“怎么了?”
她头发乱糟糟的,脸睡得红扑扑的,唇边还挂着口水,脸上还带着被手臂压出来的红印子。
周祈年看着她愣了几秒,忽然笑了:“回房间去睡觉吧。”
“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了。”
俞温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着他确实脸色好了很多。
“喝点水嘛?”
周祈年指了指床头柜上说:“我那里有水。”
“哦,那我回房间了,你有事打我电话,叫我我怕听不见。”
她说着朝门口走去,总是赖在别人房间也不好。
“俞温”周祈年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俞温回过头问。
周祈年笑了笑说:“谢谢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