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落叶铺满林间,掩盖了行人了踪迹。阮清溥不识路,老老实实跟在唐皎马后。她尽所能不让唐皎察觉出不对劲,谁知唐皎还是放慢了行程。
“你记不清路?”
“多走两遍就能记清了。”
阮清溥笑着回应。话音刚落,唐皎眉宇间浮现一抹懊恼,阮清溥挑眉,一时没明白唐皎的懊恼因何而生。
“你在我身边,我又不会丢。你不必刻意放缓,去晚了,没准就要错过好戏了。”
玩笑般开口,只为打消唐皎的顾虑,可唐皎的顾虑却并不在此事上。唐皎握紧缰绳,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当日在御州,你不识路,为什么要回去找我?”
“嗯?你还记得这件事呢?人家想逗逗唐小娘子嘛。”
“可我抛下了你。你...”
“不怪你。你后来不是又去找我了吗?你那会儿又与我不相识,将我视作盗贼没什么的。”
阮清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从未将此事放到心上过。能让一个满脑子“正邪殊途”的人不再赶走自己,阮清溥颇有些沾沾自喜。
“月清瑶。”
“怎么了?”
“我不会再抛下你。”
唐皎声音太轻,将本该送给阮清溥的承诺送给了呼啸的风声。阮清溥依稀听到模糊的字眼,她不确定地问着。
“你说什么?”
唐皎双眸一垂,掩下了心头的酸涩。
“我说,我们该去找沈朝了。”
*
黑烟四起,不二舵被火围困。没有沈朝,没有官兵,更看不见寨中人。一片秋叶落在阮清溥手心,女人抬手接住,瞥见一抹触目的血红。
“不对...”
她喃喃,默默放走了手心的落叶。再抬眸,唐皎已不再自己身侧,面色凝重地向前走去,丝毫不理会前方肆意舔舐的火苗。
“唐皎!别过去!”
话音刚落,一只暗箭袭来,目标锁定唐皎,阮清溥心跳一滞。唐皎余光瞥见熟悉的面孔,她举刀挡箭,动作无分毫拖泥带水。
视线顺势暗箭的方向望去,沈朝身袭白衣,将手中长弓递给手下。她拍了拍手,像是对唐皎的嘉奖。
“不亏是六扇门门主,武功精进不少。”
阮清溥被沈朝的话气笑,她手握追溯向着唐皎走去,边走边无意道:“不是武功精进,是人家根本没有对你使出全力呢。哎呀,瞧我这记性,沈老板是商人,商人哪要什么脸面,商人只在意输赢。”
“不过,上一回,沈老板是脸面没讨到,还输得很惨呢。”
唐皎无声一笑,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人,眼里终归是多了抹让人无法忽视的柔情。
沈朝依旧是不喜不怒的姿态,她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大批官兵从遮蔽口走出,目光不善地盯着唐皎和阮清溥二人,等待着沈朝的号令。
“上一次倒是没怎么注意你。不过,你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是商人,不在意脸面。”
沈朝缓缓抬头,哼笑一声,继续说着。
“可唐门主,是官家人。她会不会在意名声呢?唐门主可谓后起之秀,在短短半年内从副总捕坐到了四大门主的位置上,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唐门主,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头号通缉犯人厮混在一起呢?我猜猜,唐门主是不是要说一切都是骗局,你其实和身前人没有任何关系。”
唐皎握紧刀鞘,她上前一步,被阮清溥拦下。似是无声的抚慰,阮清溥握住唐皎的手腕。片刻后,她听见唐皎的叹息,心这才放了下来。
“恕我眼拙,私以为唐门主和这盗贼很熟络啊,莫不是有什么私情?”
“沈朝,空口无凭,你为什么说我是贼,我可不记得自己偷过你的东西啊?”
“月清瑶,你可愿意和我打个赌,不出三日,整个寒州都会记住你的脸,也会记住你的名字。”
“沈老板折煞我,我哪担得起月清瑶三个字?”
阮清溥还是没个正经,“不过呢,沈老板虽冤枉我,可我心软,不会冤枉沈老板。水靖乡一事,我自当实话实说,保准让沈老板的名号在江湖响亮。”
“不愧是盗圣,死到临头还嘴硬。”
沈朝拔剑,指尖划过剑身,寒光涌现。
“这话我如数奉还。沈朝,就算你的势力渗透寒州,可但凡唐皎在寒州失踪,你猜六扇门会怎么做,你再猜,崔忠会怎么做?”
沈朝手一顿,阮清溥抓住漏洞。果真,她对崔景弦没有恶意,甚至...关系非同一般。
“唉,崔忠毕竟是礼部尚书,他的女儿被你绑走,寒州大小官员的日子不会好过,沈老板,你的生意,看似也会不好过呢。”
“你不必试探我。唐皎,我不会亲手杀了她。你,也不会活着离开寒州。”
“今天引你们来,是请唐门主看一出好戏。对了,长远县的人也快到了,人多热闹。”
阮清溥一顿,搞不清沈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看向唐皎,女人对她摇了摇头。没等阮清溥转回视线,唐皎握住她的手腕,默默在她手心写着字。
如有变故,速离。
“对了,方才那一箭既然唐门主挡了下来,我就将弓送给你,没准待会儿你能用到。”
沈朝说罢,下属弯着腰将长弓和箭囊一同送到唐皎身边。阮清溥更是不解,南山盗匪,官府官兵,究竟是为谁设的局?长远县百姓到场,沈朝更没机会对唐皎出手。她不会对唐皎出手,难道是想将矛头对准自己,进而瓦解唐皎势力?
嘈杂声自远方传来,官兵们见状默默收下了刀。唐皎瞥了眼沈朝,对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没一会儿,和百姓们一同到场的,是个被官兵压到沈朝面前的男人。
阮清溥默默后退一步,不肯拖累唐皎,欲要找准时机离去。没等自己移开步子,沈朝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喜欢收集些奇闻怪事,你说巧不巧,关于唐门主的,我也听过。听闻你十二岁那年被宋锦收养,十五岁天资卓越入了六扇门,办案无数,擅长逮捕盗贼。尤其是,手背上有胎记的盗贼。”
唐皎眼神凌厉,阮清溥清晰地感受到唐皎身上涌现的煞气。她再也无法离开,愣愣地望着眼前倔强又脆弱的身影。心,被钝器来来回回的割着,疼得忘记呼吸。
“不过唐门主的运气不好,一直没有找到手背上有胎记的盗贼。商人的运气可能生来就好,我找到了。”
“唐门主不妨猜一猜,他叫什么名字?”
围观百姓不明所以,窃窃私语道。
“这是什么意思?沈财神给我们银子,说要请我们看戏,怎么让我们到不二舵啊?”
“唐大人也在?她身边的女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别管有的没的了,你们没看到寨子被烧了吗,沈财神出手,就没办不成的事!”
“唉,官府的人压着的人是谁啊...”
“....”
唐皎呼吸越来越艰难,流光被抽出刀鞘,她步伐迟钝地走上前。阮清溥虽未搞明白眼下情势,但有一件事她确信无疑——唐皎中计了!
不顾唐皎意愿,阮清溥连忙握住唐皎的手腕,低声劝告着:“唐皎!冷静!沈朝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别过去,冷静,唐皎,别过去。”
手被甩开,唐皎回眸,阮清溥撞见一双泛红的眼,眼前的女人太过陌生,比自己初遇她时还要陌生。不要,不能!阮清溥摇头,继续挡住唐皎的去路。
“别让我恨你,让开。”
没有丝毫温度的话语,从唐皎口中说出。阮清溥心口泛着酸涩,她不肯退却。
“看来有人要阻挡唐门主看戏了,没关系,我向你介绍他。他是不二舵的爪牙,叫周衡。我本来是要杀了他,可他口口声声说认识唐门主,还说。”
“他是唐门主的令尊大人。”
“他不是——!”
唐皎情绪失控,却怎么也推不开眼前女人。
阮清溥反应过来沈朝的话,她不会亲手杀了唐皎。她真正想做的,是毁了唐皎的道心,让唐皎,弑父!众目睽睽,唐皎如若杀了男人,天下人会怎样看待她?
“唐皎...救救爹!你!你真的是我女儿,你的眼睛我不会认错,你也不叫唐皎,你应该姓周!”
周衡右耳缺了块软骨,瞳孔褪成浑浊的琥珀色,眉眼倒真有几分像唐皎。他浑身颤抖着对着唐皎跪下,想让她看看自己手背上的胎记。
“你是望月村的人!你娘叫唐芜!她是镇上最好的绣娘!唐皎!是爹啊,救救爹!爹也是走投无路才被逼上梁山的啊!”
“原来不二舵的盗匪,真的是唐门主的爹?”
“什么?唐大人的爹怎么会是个土匪?”
“就是啊,真是作孽,你说唐大人来寒州是不是就是为了寻父?”
“哼!再怎么说那也是她爹,她怎么能让自己的老爹给自己下跪呢?还六扇门门主,就是圣上也没这个道理。”
“不想活了?敢说这种话?”
“....”
“你别...”
阮清溥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唐皎无力地向后退去半步,她压抑着怒意,死死盯着不远处跪着的周衡。
“丁戊年,你可曾回过望月村。”
“我...我没有...”
周衡弱弱说道,根本不敢抬头看唐皎。转念一想,自己终归是唐皎的爹。他瞄了眼四周百姓,壮着胆喊冤。
“不是爹不要你,你出生前有道士算了一卦,说你命中带煞,克父克母。我听说你娘死了,你看,爹当年走也是情势所逼。其实爹这些年一直有找你,唐皎,你可不能不管爹啊!”
“他们不是叫你唐大人吗!你不是能调遣这群官兵吗!还不快让他们把爹放了...”
沈朝满眼戏谑地看向阮清溥,似是无声的挑衅。
“丁戊年,你回到望月村,抢走了娘所有的钱财,并杀了她,是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