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可盈和爸妈一起住了一个多星期就带着路易回归了独居生活,她最近在找房子,苗若雅说她的住宅风水不好,外有天斩煞,内有穿堂煞,正好明年二月房租到期,她准备换个新住所,让人也焕然一新。
天斩煞,又称阳风天白,即住宅面对两座楼夹出的缝隙,缝隙如被天斧一斩两段,见天白,这在城市里太常见了,就像门牙漏风,凉风吹进嗓子眼钻进身体里,难怪阳风天白主孤寒,但有一种情况可以逢凶化吉生财,即缝隙后面又建起一座高楼,把漏风口给堵住,就像镶金牙。
住宅内的穿堂煞则是打开入户门正对阳台,这也很常见,学校宿舍都这样,同时打开阳台和门,两头空,风穿堂而过不做停留,漏财。
鹿可盈听到漏财这两个字,脑子里浮现出了红色的钞票满屋子狂舞最终被台风吸出阳台的画面,她最近确实漏财了,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立刻行动起来去观察自己下一座住宅的风水。
这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鹿可盈中午吃了碗热乎乎的芋饺,绕着住宅区在寻找可以使天斩煞生财的天白有土,她拍了许多建筑照片发给苗若雅,问她这个算不算煞,那个算不算煞,小区边上带人工河一定好吗?都说活水生财来着……
苗若雅不上班,拜佛抄经修身养性,有耐心一一作答。
鹿可盈这边正打着字,顶端突然弹出一个许久未与她联系的人,她习惯划走,那条弹窗一闪而过,没看清,她退出与苗若雅的聊天界面,追悔莫及把夏友卿发来的消息点开看:
【小鹿姐,我哥把腿摔断了,你怎么看?】
怎么看?小鹿姐啥也没看着。
没过两秒钟,夏友卿手速冒火星连发好几条:
【徐全摔骨折了在医院,你要来看他吗?】
【不看也行,这畜生】
【主要看你个人的意思】
【这畜生,你不想见他是应该的】
为什么叫他畜生?这是一个新的绰号吗?鹿可盈搞不懂,也懒得搞懂,她问:【怎么会摔得这么严重?在哪个医院?】
夏友卿会意,把前因后果简略说明,再发定位,她说会帮鹿可盈买机票,路费全部报销,两边商量了一下,临近起飞的太赶,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没必要,晚上飞过去路上一拖就到凌晨,放弃,明天早上的航班太急要摸黑起床,还可能因为早高峰误机,所以决定乘明天中午的航班过去。
当天晚上鹿可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个小时睡不着,她也不知道徐全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她,只是骨折,又不是昏迷,他表妹说人是清醒的呀。思来想去摸起手机,强光砸到脸上砸得眼睛酸痛,已经凌晨一点,干脆调个九点半的闹铃,结果六点刚过就醒了,心脏突突直跳,外面天还是黑的,她又躺回去,蒙头盖脸,蜷曲起身子抱着路易狂吸,毛扎进鼻孔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得眼泪溢出来。
后来她实在睡不着,干脆起床做早饭,下了碗面条,又煎了个荷包蛋,洗碗的时候,顺带把路易的饭碗也给洗了,还给路易剃了脚毛剪了指甲,把晾在阳台好几天的内衣收下来用电吹风吹干,九点半的闹铃终于响了,她没收拾什么行李,只往包里塞了两颗压缩毛巾和一条内裤,内裤包在个保鲜袋里,她想自己顶多呆一天,今天过去很快就会天黑,歇一晚,然后明天就回来。
她坐上飞机时总算犯了困,跟空乘要了张毯子,几乎全程睡过去,飞机降落前被空乘叫醒,下了飞机打车直奔医院。
鹿可盈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徐全的妈妈。
武桂花迎向她说:“徐全他表妹回学校了,本来是她来接你。”
鹿可盈点点头,“我知道。”
武桂花转身,引着鹿可盈跟她走,放慢脚步,频频回头,等两人并肩了,说:“明天就星期一了,麻烦你,这么赶。”
鹿可盈摇头,“我现在都是居家工作,不着急。”
“你做那个手术……我跟徐全他爸,昨天才知道。”
“哦。”
“以后怀孕有影响?”
“另一边还在,一半吧,百分之五十。”
“那你们两个……阿姨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怎么想,我跟你叔叔是想,让你们两个结婚,两年过去又联系起来,你还是想跟徐全好的对吧。”武桂花转头看到鹿可盈一脸惊恐。
鹿可盈说:“那只是意外。”
武桂花抬头纹皱出来,有些疑惑:“什么意外,这不能算意外,宫外孕很危险,阿姨知道的,你不用吃避孕药,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鹿可盈也有点糊涂了:“就是意外才会吃药。”
武桂花停下脚步,张了张嘴,没说话。
“不是没做措施,是那个……破了,徐全不是这么说的吗?”鹿可盈的耳朵发烫,被冻白的脸衬托得格外显眼,跟长辈说这种事有点难为情。
武桂花愣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你……是不是又跟徐全好了,你还喜欢不喜欢他?”
鹿可盈的嘴唇像粘住了,用力张也张不开,她不知道怎么说,说两人只是睡了一觉,哦不,睡了一个星期?说不喜欢他,这是自欺欺人,说衡量各方面得失得出结论两个人并不适合在一起,冠冕堂皇欲盖弥彰……她当初就不该再靠近他!她活该!她犯贱!她绿茶圣母白莲花!
“先上去吧。”武桂花突然说。
鹿可盈跨进了病房的门,徐大峰走过来寒暄了几句,就和武桂花一起离开了病房,意在给两个年轻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鹿可盈没看到病人,而是看到了一只蚬蛏,一只刚刚蜕完皮的柔软脆弱的蚬蛏,白色的壳裹住上半身,两条腿一高一低竖在外面。
鹿可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把被子剥开来,这只蚬蛏只剩一只手能用力,他没办法完全把自己闭合在安全范围内,所以鹿可盈能轻松地把壳撬开,他躲不过,只好把脸转到另一边,留给鹿可盈一个后脑勺。
“你毁容了吗?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脸?”鹿可盈站起来,撑着枕头俯下身,冰凉的头发带着洗发水的香气垂到他脸上,嘴唇没剩几公分就要吻到他。他拼命往枕头里藏,可惜左腿被固定只能平躺,脖子转到尽头仍躲不开,单手把枕头折起来,想捂死自己。
鹿可盈伸出食指摁压他颧骨的淤青,说话有热气喷打在他耳朵上:“会痛吧?嗯?没有毁容啊。”
他浑身发烫,脸红到脖子根,他又闷又激烈地说:“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你爸的赔偿金等我出院就打给你,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的工作丢了,第一个角色就丢了,我会倒一辈子霉,再也爬不起来,我害了你,我恶有恶报,你是对的,我就是个傻逼!我怎么想根本就不重要!我还想跟你结婚,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我就是个傻逼!全都是空想!我只会伤害你,我远离你滚出你的生活才是对的,你要工作,赚很多很多钱,买你想要的房子,设计得漂漂亮亮的,那些才是永远属于你能让你活得更好更快乐的东西。”
咕~咕~
是鹿可盈的肚子在叫。
“你没吃饭吗?”左新鹤突然把脸转过来,与鹿可盈面对面。
鹿可盈撇开眼神,起身坐回椅子上,说:“飞机上一直在睡觉。”
左新鹤也坐起身,把手机摸过来点进外卖软件,问她:“你想吃什么?”又把床头柜上一大袋吃的拎过来,“有面包,你先垫一下。”
鹿可盈往袋子里捞出一只肉松三明治,撕开包装,“不用点了,我吃面包就行。”
“鲍鱼饭要不要?”左新鹤像没听到,拇指在屏幕上又滑又点。
鹿可盈咬掉三明治一个锐角,一边嚼一边说:“不用点了,等外卖送到我面包都吃饱了。”
“你吃不完给我。”
鹿可盈把嘴唇瘪成一字。
左新鹤下了单,黑屏的手机就从掌心滑下去,一头栽进雪堆似的被子里,他的眼睛直溜溜看着前方,墙上有电视机,但没开。
鹿可盈把嘴里嚼得黏糊糊的三明治咽下去,牙齿和舌头腾出空来:“你要多久能出院?”
左新鹤看着前方说:“大概一个星期吧。”
“墙上有什么?”
左新鹤回过神来,转向鹿可盈,说:“什么也没有。”
鹿可盈望着他脑门忧郁的绷带、低垂的眼睫、缺乏血色的脸庞、很有易碎感的擦伤和淤青、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嘴唇、带着点熟男气质的青色胡茬,心想TM的长得真帅啊,她把三明治搁到大腿上,从包里掏出润唇膏旋出来抹他嘴唇,上下都抹了一遍,然后说:“抿一下。”
左新鹤抿了两三下,蜂蜜柠檬味的,还有点甜。
“做回大明星了,也不知道外貌管理。”
左新鹤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大明星,以后也不可能是。”
鹿可盈笑,“为什么?因为你长得太帅了,业内喜欢丑的。”
左新鹤沉默。
鹿可盈严肃起来说:“失去一个角色而已,你以后还会拥有无数个角色,只要你愿意踏实做下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会遇到这种事,生病受伤都是不可抗力,只要还能恢复健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为什么要安慰我,我差点害死你了,你应该恨我,诅咒我,让我倒一辈子霉。”
鹿可盈张了张嘴唇,叹出一口气来,“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受伤了也不告诉我?那只是意外。”
“那不是意外,如果我没有买那么薄的,如果我没有把那颗药扔掉,让你早点吃下去,就不会发生。”
鹿可盈轻轻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你就算看了,知道那么薄的容易破吗?如果不是你妈告诉你村里有个女人因为宫外孕去世了,你会吓到把药扔掉吗?何况那次还是我主动的,要追究起来,如果我没喝酒就不会影响药效,如果我们两个从没认识过,这件事也不会发生,你怪不过来的,我命里就是要过这道坎。”
左新鹤听到最后一句话,瞪大了眼睛,“哪有命里必须要遇到这么多糟糕的事?路上碰到神经病捅你一刀也是你活该吗?”
鹿可盈摊手,“毫无防备也躲不掉啊,就是这么倒霉,死人能去恨谁?”她说到这里笑起来,“你也挺倒霉的,我们两个都是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