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嘉站在熟悉的公寓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从昨天晚上看到严格给他发过来的地址后,他的心就没有静下来过。
烦,钟鸣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严辛竟然还住在这里。虽然住的不是顶层,是下面那一层。但这样一来,反而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守在原地,却又不靠近那个地方。
谁看了不说一句“情圣”,有这种手段,不谈恋爱真是屈才了。
很好,钟鸣嘉暗道,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就连这种蛮不讲理在心里抹黑严辛的做法,也和最开始时如出一辙。真是没有半点长进。
五分钟前他就开始盯着花坛里的蔷薇发呆了,五分钟后他还是没能走进公寓的大门。
真要上去了的话,这五年可能真的就是白搭了。
当初离开时是伤筋动骨,钟鸣嘉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再痛一次的勇气。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不要上去。
又过了五分钟,钟鸣嘉成功地从公寓的门口踱步到了十米外的小径。期间有人路过,他还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玩了一会儿。
等人家过去,他垂下手臂,颓然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身旁高耸的大楼。从下面望去,顶层遥不可及,就像高枝上的鸟巢,不可栖息。
最后,他低下头,慢慢地朝公寓的大门走去。
刚走两步,一个小孩子突然从他身旁跑了过去,“嗖”地一下,像个冲刺的兔子。钟鸣嘉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被这个小孩吸引,看到她柔顺的头发,后脑勺上还戴了一个酒红色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奔跑,头上的蝴蝶结跟着一颤一颤的,真像是一只蝴蝶落在了上面。
这小孩还背着书包,身后也没有大人跟着,钟鸣嘉心想,难不成是小朋友逃学回来的,不然家里人怎么会让一个小姑娘自己乱跑。
小女孩飞快地跑进了公寓,转眼间就消失不见,看来也是这栋楼的住户。这个小插曲很快就从钟鸣嘉的心里滑了过去,他的心神重新被要去见严辛的焦虑占据。
短短几米的路,他走了三分钟。可喜可贺,在楼下徘徊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他终于踏进了上楼的电梯。
不到一分钟的电梯,等钟鸣嘉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有点恍惚了。心跳频率随着高度一起攀升,钟鸣嘉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机械地往前走了几步,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伸出的手,按下的门铃。
等待开门的那一小会儿,钟鸣嘉似乎听见了教堂里的唱诗,看见了上帝他老人家的光辉。
直说就是,他觉得他快要死了。
但是门开之后,出现的却是一个穿着亚麻色长裙的小天使,用葡萄般的大眼睛望着他,有点疑惑地问:“你好,有什么事吗?”
上帝一脚把他踹下了云端,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来天堂暂时不欢迎他。
是刚才那个疑似逃学的小姑娘。钟鸣嘉平复了一下心神,咳了一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好,小朋友,我,是来看望严辛先生的。”
小女孩的漂亮的大眼睛一下子有了光彩,像是瞬间被画上了高光。她把门往后拉了一截,突然又停下,警惕地问道:“你真的是来看叔叔的吗?怎么没有带礼物。”
钟鸣嘉一时间被问住了,他总不能和小孩直说:我怕你严叔叔尾巴翘到天上,所以故意不带礼物来的吧。
而且小朋友,你开门之后再问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
钟鸣嘉蹲下来,看着小女孩,语气温和地问道:“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叫严辛叔叔呀?”
严辛的亲戚钟鸣嘉认识不少,说不定这个小孩的家长他也认识。
谁知道小姑娘听了这话却微微撅起了嘴巴,不太高兴地回答:“你先说说你是谁吧。”
钟鸣嘉笑了,问她:“我说了我是谁,你就认识我了吗?”
小姑娘说:“你先说嘛,说不定我真的认识。”
“好呀。”钟鸣嘉道,“我叫钟鸣嘉,是你严叔叔的朋友。你认识我吗?”
小姑娘突然笑起来,惊喜地说道:“是你呀。”
什么情况,钟鸣嘉有点摸不清头脑,他又出名了吗?
就在钟鸣嘉迷茫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把门完全打开了,很自来熟地对钟鸣嘉说:“你快进来吧,柜子里有拖鞋。”钟鸣嘉跟着她进来,把门关上。小姑娘拿出一双全新的拖鞋放在钟鸣嘉面前,嘴里还念叨着:“你真的好漂亮啊,叔叔没有骗我。不过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比我的还长。”
钟鸣嘉换上拖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小姑娘热情地招呼他:“你要喝水吗?还是要吃点心?我知道冰箱里有婆婆做的冰酪,你要吃吗?”
钟鸣嘉连忙说:“谢谢你,我不吃。”他站在客厅里,看着眼前这间房子,相同的结构,不同的装饰,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的酸楚。“我来是想看看你叔叔,他在家吗?”
听到这句话后,本来还很雀跃的小姑娘立刻消沉了下来,指了指卧室的房间,难过道:“叔叔生病了,正在睡觉。”
钟鸣嘉心中一紧,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停下,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小姑娘完全没有戒心地朝卧室走,边走边说:“可以啊,看吧,就是不知道叔叔醒没醒。”
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窗帘没有合上,窗外的光撒在卧室里,为屋里镀上一层暖光。
黑白灰,依旧是简约到有点冷的风格,干净的像是完全没有人住过。
看着这间卧室,钟鸣嘉的眼里浮现出一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哀伤。
小女孩打开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看了两秒后,突然一下子冲了过去,接着扑到床上,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爸爸”。
追忆终止,钟鸣嘉这回听见了连绵的二胡和昂扬的唢呐,黑白无常拿着锁链来套他了。
钟鸣嘉又要死了。这次不是伤心死的,是呕死的。
这是什么情人分开后多年不见,重逢后发现你竟然已经成家的戏码。一股热血冲到钟鸣嘉的脑门,气得他都要发抖。他好不容易跨越了心里的障碍来见严辛,不是来演偶像剧的。
严辛,严辛要是真的已经有了孩子的话,他就杀了严辛,再从这里跳下去吧。
短短的安静之后,严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有点严厉,又带着不可忽视的笑意。“瑶瑶,不要乱叫。”
小姑娘趴在严辛怀里,拱来拱去地撒娇,“我想叫,我就要叫。爸爸,我好想你。”
严辛伸出手抓住她,然后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教育小姑娘:“严施瑶,我说了,不能叫我爸爸,我是你叔叔。”
严施瑶挣扎起来,不乐意道:“我就要叫,反正他又没管过我,我不想让他做我爸爸。”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泄了气,垂头丧气地说:“放心吧叔叔,我没有在爷爷面前说过这个,我只偷偷地叫你爸爸。”
严辛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瑶瑶,我不怕爷爷,你也不用害怕。我不让你叫我爸爸,是因为我不是你爸爸。还有,”严辛停顿了一下,“别人会误会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卧室门的方向,露出一个笑,轻声说道:“小嘉哥哥,你回来了。”
钟鸣嘉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晚上六点半,厨房的小灯亮着,灶台上燃着橙红色的火焰,“咕噜咕噜”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安静的空间里。
钟鸣嘉掀开锅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锅里的汤,轻轻吹了吹,尝了一口,然后盖上了盖子
严施瑶下午的时候被人接走了,没过多久,阿姨来做饭了。钟鸣嘉和阿姨碰面之后,双方都愣了一下,然后阿姨走上来握着钟鸣嘉的手,看着他,难掩激动地说:“好久没看见小钟了,还是那么俊。头发也长了,好看。”
钟鸣嘉也没有想到,五年之后,还能再看见阿姨。恍惚间,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变。他咽下心里的情绪,只是高兴地说,“也没有那么久,阿姨,你看起来还和过去一样年轻。”
聊了一会儿后,阿姨要去做饭,钟鸣嘉和她一起进了厨房。对于钟鸣嘉为什么回来,又为什么离开,阿姨一个字也没问,只是对钟鸣嘉说,先生病了。这几年先生工作辛苦,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
钟鸣嘉默默听着不做声,他注意到了阿姨称呼的转变,现在严辛在阿姨嘴里,已经是先生了。
阿姨说了几句后,又来安稳钟鸣嘉,让他不要担心,说严辛很少生病。这次生病,也不全是坏事,正好还可以休息一下,不然一年到头都没有歇息的时间。
钟鸣嘉听着,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和往常一样,阿姨做完饭就走了,留下了一锅需要炖一会儿的鱼汤。阿姨走后,钟鸣嘉在空荡的厨房里叹了口气。
就算留下了这么个尾巴需要他处理,这顿饭也不是他做的。
不过阿姨一番好意,没必要去追究这个。
“跌宕起伏”的一天总算是有了片刻的宁静,钟鸣嘉站在砂锅旁发呆。因为严施瑶在,钟鸣嘉没怎么和严辛说上几句话。严施瑶走后,阿姨又来了,钟鸣嘉就让严辛去床上休息,他跟着阿姨来了厨房。
其实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辛。
一开始不知道,过去了一个白天,还是不知道。
他在不断升起的水汽中出神。走到这一步,下面该怎么走呢?前面是深渊,还是开满鲜花的乐园。又或者,都没有。相交后又分离,摆在他前面的,依旧是无人的旷野。
猛然间,一具温热的身体贴在了他身后,一双臂膀将他拥在了怀里。
肩膀上沉甸甸的,严辛把脑袋搭在了他的颈侧。
钟鸣嘉的心跟着炉子上的灶火轻盈地跳动了一下。
“小嘉哥哥。”严辛叫他。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瞬间淹没了钟鸣嘉。怀抱很热,甚至热到有些发烫。钟鸣嘉皱眉:“严辛,你是不是在发烧?”
严辛将他又抱紧了一些,把头埋起来,答道:“可能吧,不知道。”
钟鸣嘉把他的胳膊拉开,从他的怀里出来,转过身,用手摸了摸严辛的额头。“我看你是病傻了,发烧都不知道。我去拿体温计,你量一下。”
钟鸣嘉走出两步才察觉到不对,转过身来问严辛:“体温计在哪儿?”
严辛用那双被热度蒸腾的有些疲惫的眼睛看着钟鸣嘉,“就在那儿。”他这么说。
钟鸣嘉看了他两眼,被病美人的容貌迷惑,再加上不想和病人生气,转身去找药箱了。他走到客厅,在东边靠墙的柜子前停下,果然在第三格里面找到了漂亮的瓷白色的药箱。
他又想骂人,又想叹气,最后面无表情地拿出了体温计。
严辛跟着他也来了客厅,就站在他身后。钟鸣嘉转过身,把水银的体温计递给他。“外面温度低,别待在这儿,回房间去。”
严辛接过温度计,没说话,也没回房间,而是坐在了沙发上。
钟鸣嘉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无可奈何地去了衣帽间找了件外套,扔在沙发上。“穿上吧,饭马上就做好了。”说完,看都不看严辛,直接去了厨房。
好在他没看,不然要是看到严辛嘴角的微笑,真的会忍不住上去给他一脚。
钟鸣嘉在厨房没待几分钟,严辛又走了进来,钟鸣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严辛也不说话。时间差不多之后,钟鸣嘉直接走到严辛身边,抽出了体温计,找好角度后看清了上面黑色的细线。
37.8℃。
虽然不是高烧,但确实在发烧。
钟鸣嘉本就晃荡的心这下更乱了。“去医院吗?”他问严辛。
严辛摇头,“不用。前天徐医生来过,我没什么事,就是加了几天班,又着了凉,休息两天就好了。”他走到钟鸣嘉身边,拿过他手里的温度计。“不要担心,我昨天已经不发烧了,今天可能只是一个小反复,很快就好了。”
钟鸣嘉没说话,但眼神还是透露出,他不放心。
严辛想了想,去卧室拿出手机给徐医生打了通电话,描述了一下情况。徐医生问了他几个问题,沉吟说,应该没有什么事,要是严辛不放心的话,他现在就过来看看。
严辛自然没什么不放心,他打这通电话只是为了安钟鸣嘉的心。他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今晚的发烧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但严辛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