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晃进酒店房间。

邱叶缓缓睁开双眼，意识还带着几分朦胧，入目是陌生又高级酒店房间布局，鼻腔里充斥着酒店特有的檀木香气。

她动了动身子，柔软的床铺和蓬松的被子带来的舒适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腿间若有若无的酸胀感，提醒她昨日的疯狂。

邱叶下意识睁大眼，看向床的另一旁。

床的另一旁空空荡荡，诺大的房间里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邱叶清醒了，她掀开被子，下床去找手机，一眼睨去，手机端正地摆在床边的柜子上，她拿过手机看，打开微信，有几条未读信息。

忽视其他消息，邱叶找到虞司逸的头像，看到虞司逸在七点多的时间给她发过微信。

很简短一条，他说他上午有围读先去片场，让她醒后跟他说一声。

虞司逸的信息后边还有几个人的信息，大多都是昨天晚上发的，有邱叶、彭崇，还有张直海和徐东，问她顺利抵达南市了没。

邱叶先一一回复同事，才划到和虞司逸的聊天页面，给他发了一个在说早上好的兔子表情。

虞司逸没回复，她想他估计在忙，先去洗漱，洗漱完坐在沙发编辑一条朋友圈，说自己已抵达南市，希望朋友圈推荐几个必玩景点。

她的微信通讯录里面有不少南市人，包括她的大学舍友石紫怡。

果然，朋友圈刚发出半小时，石紫怡在她朋友圈先点个赞，里面给她发来私聊。

石紫怡：“叶子，你来南市？？？”

石紫怡：“你怎么不早说？？？”

石紫怡：“你现在在南市哪一块呀？”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隔着屏幕，邱叶都能感受石紫怡那边的激动和热情，烘得她胸口都暖洋洋起来。

念大学那会，因她与石紫怡都是外地人的关系，两人后来相处还不错。

只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石紫怡大学一毕业立马回老家，只有她一人在海城漂着。

算起来，邱叶和石紫怡从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只偶尔在微信上闲聊几句。

难为这么久不见石紫怡现在还能对她散发热情，邱叶嘴角带着笑意，一一回复石紫逸的消息，只不过隐去现在住的酒店信息。

石紫怡又问她：“你打算要在南市待多久呀？”

邱叶回答：“一周。”

石紫怡：“挺长的，那我们可得好好聚一聚，毕业以后见一面可不容易。”

邱叶笑了笑，打字回过去，“可不是么？”

她的消息刚发过去，石紫怡立马发来一个泄气的表情。

石紫怡：“可惜我今天在加班，要不然我现在就想找你玩了。”

邱叶顿了一下，意识到今天是周六，她记得石紫怡毕业后并没有从事和美术相关的工作，而是选择考公，考了三年总算是上岸了。

她心有疑惑，问石紫怡：“公务员也要加班吗？”

石紫怡发了一个嘎嘎乐的表情，告诉邱叶：“一般情况下不加班，这是特殊情况，不过最近的特殊情况有点多，我快烦死了。”

石紫怡一打开话茬没完没了，开始跟邱叶吐槽领导和同事，末了问邱叶的领导和同事是不是也是这么傻X。

石紫怡是平时就爱在朋友圈发疯的类型，给好友分好组，一条朋友圈能分好几次发，喜怒哀乐鲜明。

邱叶则不同，她从不会在朋友圈大吐苦水，她整个人总是静静的，连朋友圈也是，是不折不扣的“淡人”。

淡如止水，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石紫怡从来没听过邱叶抱怨过任何一个人。

石紫怡本来是想跟邱叶找点共同话题，毕竟当两个人凑一块的时候，亘古不变的社交方式不是八卦就是吐槽第三人。

只是她没想到几年过去，邱叶还是有些社交障碍，不仅没get到她的点，十分诚恳地说自己的领导和同事人都很不错。

石紫怡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问出存在在她内心里许久的疑惑，“邱叶，你有讨厌过一个人吗？”

邱叶一顿，反问石紫怡，“为什么会这么问？”

石紫怡：“我其实很怀疑你有没有讨厌别人的能力。”

石紫怡想起刚上大一那会，她们刚分宿舍，四人间的宿舍，两个海城本地的，两个外地的。

海城两个舍友出于地域关系天然的亲近，第一天就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石紫怡当然也想与舍友发展感情。那时候韩国某个男团正火，她喜欢其中一个中国籍的团员，恰好另外一个舍友韦青颍也是，很快三人就聊到一块，吃饭上课都凑成一块，当然从不会叫上邱叶。

不叫上邱叶的理由很简单，是韦青颖觉得邱叶难相处。

难相处吗？石紫怡并不觉得邱叶难相处。

邱叶话少，穿衣打扮也不够光鲜，一眼看上去是不吸引人。

但是那会刚开学不久，大家相处的时间都不长，彼此都谈不上互相了解，所谓的难相处，充其量不过是韦青颖的主观意识作祟。

后头认识得时候久了，大家相处得还不错，邱叶并没有韦青颖嘴里说的难相处。相反，邱叶特别好说话，让她帮忙的事情，她总是力所能及、二话不说。

可惜人的主观判断难以改变，无论邱叶怎么做，韦青颖仍是不喜欢邱叶，应该能说是排斥。

比如，韦青颖组的饭局从不会邀请邱叶，分零食，零食也不会送到邱叶那边。

是没有被掩饰过的不喜欢，区别明显到其他人都能感觉到，只不过韦青颖不直说，邱叶也不点破，两人不咸不淡地相处。

有一次，石紫怡没忍住好奇，问韦青颖为什么不喜欢邱叶。

两人围着宿舍的桌子聊天，韦青颖撕开一包零食，往嘴巴里扔一把坚果，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不觉得她行为举止倒人胃口吗？”

石紫怡还没来得及问韦青颖为什么觉得邱叶行为举止倒胃口，虚掩的宿舍门被一把推开，李高雯和邱叶站在门口。

没想到第一次说人坏话会被正主听见，虽然说坏话的人并不是她，石紫怡还是心虚地往邱叶脸上觑一眼。

邱叶脸上平静，而她前面的李高雯脸色尴尬，率先开口问她们在吃什么零食，一笔揭过方才两人在门口听见的话。

邱叶也没有提，好像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后来，石紫鼓起勇气，主动跟邱叶提起这件事。

站在石紫怡的角度，如果她是邱叶，一回宿舍就听到舍友说自己坏话，她怎么着当场就得翻脸，势必要跟韦青颖闹明白缘由。

可是邱叶不是她，当初推开门的人是李高雯，转移话题的也是李高雯，邱叶平静地如同一个局外人。

石紫怡想知道邱叶的情绪，她以为在问题之后会听到邱叶迟到的愤慨，没想到邱叶只是愣了一下，脸上泛起淡淡的笑。

她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柔柔的，像温柔的春风拂面而来。

她说：“紫怡，我没有办法做到让每个人都喜欢我，有人讨厌我很正常，我也没必要因为这个人讨厌我就要记住她，这样很累很难受，我不喜欢。”

邱叶大抵说的是实话，至少在石紫怡看来是这样，邱叶的确没怎么把韦青颖放在心上，既不盼坏，也不盼好，平静宽和的让她无法想象。

倒是她，因为当年一句无心之问，搞得她心里内疚，久久无法面对邱叶。

邱叶显然不知道石紫怡心里的所想。当年的事，她对石紫怡感激更多，被排斥的日子不好过，要不是石紫怡对她足够热络，她对大学宿舍四年基本毫无念想。

对于石紫怡抛来的问题，她内心翻腾着，给不出一个所以然的答案。

她并非没有讨厌人的能力。从小到大，她讨厌过很多东西。

她讨厌父母重男轻女，明明同样是父母的孩子，她却因为性别始终低哥哥一等，被轻视、被忽略，被裹挟着找不到自我。

以前她为父母的厚此薄彼而落泪，也因为哥哥理所应当的嚣张跋扈气得浑身发抖，然而不管是眼泪还是愤怒，都无法改变丝毫。

她想起父母反复说的最多的两句话。

第一句：“你是女儿，怎么能跟儿子比？”

第二句：“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生你养你，你天天跟你哥哥争？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字一句，萦绕在她耳边，至今都忘不掉。

憎的反面是爱，尤其还夹带血缘，斩不断理不乱，是鲜血里夹着碎骨头泵回胸腔里，每分每秒都刺疼得让她难以呼吸，使她再无力去怨怼，只能麻木不仁地去接受一切。

她不是没有讨厌别人的能力，她只是没有能力去接受除了讨厌一丁点办法都没有的自己。

她是只被驯化好的羔羊，而羔羊，就是沉默的，哪怕是被宰杀的时刻。

……

邱叶久久不能回答石紫怡的问题，好在石紫怡并不在意，又问她中午有没有时间，石紫怡打算翘班找她去搓一顿火锅叙叙旧。

邱叶正要回复，虞司逸的信息弹了出来，他问她吃过饭没有。

邱叶说还没有，虞司逸让她去吃饭，酒店的餐厅早餐供应到十点。

说完，直接在微信上给她转来20万。

邱叶顿住，看着橙色方块里那一长串的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缓了缓神，她才问虞司逸为什么要给她转这么多钱。

虞司逸回：“说好我来报销。”

很坦诚的语气，邱叶还是缩住，指尖微顿几秒，告诉虞司逸：“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来回的机票而已，她完全付的起。

虞司逸没再回复，过了许久，等到日头从窗玻璃的东头慢慢往上移，洒进来的日光晒得她皮肤发热，虞司逸才发来一段话，是一段语音。

邱叶点开语音，隔着电波，虞司逸的声音带着沙沙的磁性，还有点软，像一把毛刷子轻轻扫过她的心。

他说：“你收下我会开心，你愿意让我开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