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元夏是在下午集合前十分钟发现朱晓莉不见的。

雪松岭秋游之旅从早上九点持续到下午三点，收队前要提前十分钟点名集合。

班主任沈琴让大伙去把自己的同行小伙伴找回来，卢元夏在林子里找了好一阵都没看见朱晓莉的身影。

她倒是撞见了唐菲她哥，唐骏，戴着个塑料手套在枫林深处捡垃圾。

估计他是他们班的卫生委员，被老师安排，收拾同学们残留的果壳垃圾。

卢元夏和唐骏没什么交集，她和唐菲之间的矛盾，她不会迁怒于无辜的人。

再加上她宽容大度，已经不生气了，就算唐菲来她面前晃悠，她也可以和她打声“嗨”的招呼。

她冲唐骏喊了声：“喂，你见到朱晓莉了吗？”

唐骏把香蕉皮捡进垃圾袋里，指向一个方向：“我好像看见她往那边走了。”

卢元夏感激：“好，谢谢啦！”

唐骏指的方向是通往山涧瀑布的地方，清泉石上流，溪水清澈见底，几株海藻水草幽幽摇晃。

卢元夏站在瀑布上游的溪边，左右张望：“咦，哪有人啊？”

难不成莉莉长了翅膀，飞过瀑布啦？

不可能吧。

卢元夏正纳闷，忽然出现一双手，往她的后背大力一推。

卢元夏脚下岩石是被溪边水流浸润过的，打滑，她被直直推进了溪水中。

“唔、唔……救命……”

溪水并不深，也就到半腰处，但卢元夏因为太惊慌被呛到，拼命扑腾，越扑腾便被呛得越厉害。

岸上传来男生变态般的张狂笑声，唐骏捂着肚子大笑：“卢元夏，你看你这浑身湿哒哒的样子，怎么那么像落水狗啊？”

他吐了口唾沫，骂道：“叫你欺负我妹，活该！”

卢元夏不算聪明，但也不傻，立马意识到了是这姓唐的两兄妹在背后捣鬼，愤怒直冲头顶。

她把喉咙里呛到的水吐出，怒道：“唐骏，你个王八蛋，把我拉上去！”

“就不。”唐骏做了个犯贱的鬼脸，“你有本事自己爬上来啊，不会吧不会吧，这么浅的水你都爬不上来吗？”

卢元夏头发和衣服全都湿透了，早上出门前卢全冬给她精心编的公主头全废了，她狼狈极了。

她气得满脸通红，愤怒令她失去了思考能力，一心只想要报复。

趁唐骏不注意，她用湿淋淋的手抓住他的脚腕，将他猛地往下一拉。

潺潺水流拍打瀑布暗礁，暗礁幽深处，缠密的水草灵活地蠕动着，像是伺机绞杀的水蛇。

……

一直到班级列队集合，沈老师都没看到卢元夏的人影。

她焦头烂额，身体本就微胖，体虚气血亏，四处奔走寻找更是令她体力透支，额头上全是汗。

卢全冬也找得头大，他问和卢元夏玩得好的朱晓莉，朱晓莉也一脸茫然。

“我不知道呀，我去山下上个厕所的时间，回来我就没看到元夏了。”

即便是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挨在一起。

她和卢元夏的时间错开了，她不知道卢元夏之前到处找她的事。

全班同学都到了，就卢元夏没到，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老师开始后怕，她后悔把孩子们带出来了。

什么破秋游，学校组织这种野外活动的时候都不考虑一下学生安全的吗？

万一，万一遇到什么山岭野兽……沈老师不敢多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全班学生都发动了搜寻，甚至其它班的老师同学都来好心帮忙了。

大家都在找卢元夏，唐菲在找自己哥。

她半天没看到唐骏的身影，心也开始慌了，怕她哥恶作剧过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她四处找寻着唐骏的踪迹，越找越心里发毛，后怕。

突然间，一个比她高大许多的阴影覆盖下来，遮挡了她的全部视线。

“卢元夏呢？”卢全冬冷冷问她。

中午的时候卢元夏才和她发生冲突，他很难不疑心她的失踪和唐菲之间的关系。

男生脸色森寒，语气更是冻如冰窖，唐菲欺软怕硬，骨子里是怕他的。

唐菲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我、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的妹妹你不看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卢全冬四下看了一会儿：“我记得你也有哥哥，叫什么唐骏，跟你一个班，平时你在学校呼来喝去的时候没少给你撑腰，你哥人呢？”

他漆黑锐利的眸光审视着她脸上表情，仿佛不是质疑，而是质问。

唐菲脚底虚浮，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她终于承认，她害怕了。

只是想让唐骏帮忙小小惩戒一下卢元夏，出口恶气就行。她是没胆子敢闹出大事的，怕回家被爹妈揍死。

“我先跟你提个醒。”卢全冬闭了闭眼，强压下那颗想打人的心，“如果我妹真的因为唐骏出了什么事，我就算去少管所当劳改犯，我也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我说到做到。”

要不是因为不能打女孩儿，他现在已经动手了。

唐菲抖如筛糠，没有一丁点和他对视的底气和勇气。

最终，卢元夏的身影在一处山涧瀑布的断崖上被发现。

白浪凶狠地拍打礁石，卢元夏和唐骏两人被裹挟在激流浪花中，滑腻又自带韧劲的水草将他们分开缠住。

水草把手脚和脖颈绞得又紧又死，任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开。

距离几步远的湿泞岸边，聚集了众多围观的学生，议论声和惊呼声四起。

沈老师惊恐万分，吓得站都站不稳，她不会水，只能求助周围人：“快，有没有会水的人啊，快去救救那两个孩子！”

回答她的是面面相觑的寂静，有人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

大家都不是天降英雄的勇士，在险境面前顾虑重重，就算有人会游泳，也没人敢去恶流勇进的瀑布手上抢人。

太恐怖，也太危险了。

稍有不慎，便会跟着一起被冲下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凭什么要为了救一个不相干之人让自己身陷险境？

谁敢去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英雄”？

大概没有人敢。

眼见两个孩子都要被大浪冲下断崖，沈老师绝望之际，一道人影急速跳进水中，没有半点犹豫。

卢全冬其实没有专业地学过游泳，但那不重要。

哪怕摆在他面前的是刀山火海，只要卢元夏在里面，他都会毫不犹豫跳进去，拼上全身血肉也要把她救出来。

救人的过程并不顺利，瀑布水浪太大，一下接一下地冲刷在卢全冬身上，有时他会被冲撞在硬邦邦的礁石上，重重一磕，肋骨都快要断裂过去。

不用猜都能知道，他必然会留下一身的青紫伤痕。

他却浑身不觉，一心只有努力游向卢元夏。

卢元夏被卢全冬捞上来时，卢元夏已经因为呛水过度而昏厥，处于半昏死状态了。

学校后勤的医护队终于赶到，医护人员提着医药箱放在旁边，开始给卢元夏按压肺部积水。

沈老师焦灼地拉住卢全冬：“全东，还有，还有一个孩子，拜托你，你去把他也救上来好不好？”

她是老师，哪怕唐骏并不是她教的，她亦没办法看着一个学生得救，另一个学生被活活摔死在断崖下。

唐菲哭哭啼啼地恳求他，求他去救救她哥。

人命关天……

卢全冬低头看卢元夏，额前黑发湿淋淋地耷下来，他指尖嵌进掌心，说：“老师，唐骏肯定是故意害的我妹妹，我要他和唐菲都受到处罚。”

“这个处罚不能低，也不能轻。”

沈琴重重点头：“好，老师答应你，一定会和学校说明情况，该有的惩处一个不少。”

得到沈老师承诺，卢全冬将湿衣服脱下，再一次跳入瀑布中。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未能看见的地方，男生女生们仰望和崇拜的目光，皆悉数落到了他身上。

在这一天，至少就这一天，没有人比他更担得起英雄的称号。

而这一年，他仅有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