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笔尖挑碎最后一张镇魂符,闻长生旋身将祝清竹甩向酒架夹角。
玄铁鞭链绞住横梁的刹那,醉骨腐尸的指爪已擦着她后颈掠过,在石墙留下五道焦黑抓痕。
“躲好!”
判尘鞭炸开银芒,十二节鞭骨化作锁链缠住判官右腕。
闻长生靴底碾过酒缸残片腾空,鞭梢扫落的酒浆凝成冰锥,却在触及青铜面具时被秽气腐蚀成黑烟。
判官喉间溢出冷笑,噬魂铃震出音波。
闻长生耳际炸开剧痛,七窍渗出的血珠尚未落地,便见判官笔已刺向祝清竹心口。
铛!——
鞭柄横挡的瞬间,闻长生虎口崩裂。
判官笔尖突然裂出倒钩,勾着银链将她拽向醉骨堆。
腐尸指尖肉珊瑚暴涨,闻长生凌空拧腰,靴尖踢碎三颗颅骨借力翻身,鞭链绞住房梁生生折返。
“望月已至,天厌症发作还敢逞强?”判官笔蘸着黑水在空中画符,“不如让本座送你与父亲团聚。”
血色符咒凝成饿鬼相,闻长生挥鞭劈散的刹那,左肩突然传来灼烧感。
祝清竹的素纱忽然缠上她手腕,祥瑞之气渗入伤口的瞬间,判官笔已刺破她肋下三寸。
“小心兑位!”
祝清竹的提醒混着血腥气。
闻长生反手扣住判官腕骨,生生将笔尖拧偏半寸。腐尸利爪趁机撕开她后背衣料,却在触及皮肤时被赤金瞳光灼成灰烬。
“你倒是护得紧。”
判官突然旋身,笔尾噬魂铃直取祝清竹天灵盖。
闻长生鞭梢卷住屋梁横荡,足尖踢飞的酒坛碎片嵌入判官左肩。黑血喷溅的刹那,整座酒窖突然震颤,地缝中钻出的玄铁锁链缠住祝清竹脚踝。
闻长生劈手斩断铁索,掌心被秽气灼出白骨。判官笔趁机穿透她右肩,将她钉在酒架之上。忍痛拔出判官笔,污血凝成的刃锋擦着她颈侧掠过。鞭链绞碎两具扑来的醉骨,她踩着倒悬的酒缸跃至祝清竹身前,玄铁鞭柄卡住判官第二击。
“十五年前你父亲也是这样挡在阵眼前。”判官突然压低嗓音,“猜猜他脊骨碎成几截时,手里攥着什么?”
鞭风骤然暴烈。
判尘鞭银链擦着青铜面具炸开火星,闻长生眼底泛起的血色比天厌症黑纹更骇人。判官旋身避过鞭梢,笔尖挑起的黑水化作蟒蛇咬向她咽喉,却在触及皮肤时被银铃声震散。
“原来如此……”判官突然嗤笑,“难怪要带着这病秧子。”
酒窖顶棚轰然塌陷,月光混着秽雨灌入。
闻长生拽着祝清竹撞向承重柱,判官笔尖擦着她耳际没入砖石,噬魂铃残片在脚边凝成困阵。
“坎位三步!”
祝清竹的素纱缠住闻长生腰身,带着她跌进酒窖暗门。判官笔追来的气劲削断她半缕青丝,暗门闭合的刹那,闻长生看见陆昭音的冰晶剑芒破开雨幕,以及被抛来的半枚玉扣。
逼仄暗道里,祝清竹染血的指尖点亮赤金火苗。
闻长生后背抵着湿冷石壁,能清晰感受到怀中人逐渐虚弱的脉搏。
“他说的阵眼……”
“假的。”祝清竹将血抹在闻长生眉心,“我若真是阵眼,你现在就该杀了我。”
在落雷声中,听见陆昭音几近破碎的传声。
东南角第三块砖,藏着最后一镖。
判尘鞭柄撞碎砖石的刹那,鎏金木匣的螭吻纹刺破黑暗。
暗格中躺着的,正是血池中神像缺少的右眼。
“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了。”祝清竹将右眼按进她掌心,“让我看看天厌之血真正的模样。”
“凝神!”
祝清竹的警告被钟摆般的轰鸣吞没。
闻长生在失重感中看见自己伤口渗出的血珠倒流向天空,屋檐垂落的秽雨凝成晶莹的琥珀。
晨雾裹着栀子甜香漫过青石巷,卖花女竹篮里还沾着露水的忍冬,嫩白花苞羞怯地蜷在碧叶间。
绸缎庄刚支起的蜀锦迎着朝阳舒展,金线在微风里漾成粼粼波光,柜台前小娘子正与掌柜笑闹着比划新裁的春衫样式。
“东南巽位三步……”祝清竹的耳语忽远忽近。
老柳荫下摆棋谱的老者突然笑出声,原来是对弈的茶商将黑子落在了杏花影里。
蝉蜕从枝头坠入溪水,惊散了一尾红鲤衔走的琉璃糖纸。
闻长生抬头的瞬间,金线绲边的蜀锦正在绸缎庄檐下逆流翻卷,像是谁把光阴的帛书往回撕了三页。
晨雾中飘来蒸糕的甜香,却混着血腥气。
忍冬花香突然汹涌如潮。
闻长生栽倒在溪畔的瞬间,尾指还勾着祝清竹的素纱披帛。
汩汩清泉漫过她手背,惊散了汲水的蓝尾雀。
对岸老柳垂着鹅黄新枝,牧童倒骑牛背吹罢《小重山》,从褡裢里摸出把青麦穗逗弄雏雀。
“时辰不对……”祝清竹赤金瞳孔映着老柳新抽的嫩芽,指尖拂过闻长生发间沾的野菊,本该在秋日盛放的金色花朵,此刻却裹着晨露偎在青丝间,“中元节变作小满了。”
溪水倒映着闻长生完好的肩颈,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仿佛从未存在过。
祝清竹突然踉跄着扶住老柳树,素纱披帛滑落时露出肩胛狰狞的贯穿伤。
暗红血迹在月白衣料上洇成红梅,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灰。
她抬手抹去唇边血线时,踝间被锁链灼伤的焦痕裂开新口,血珠顺着芦苇叶脉滚进溪水,惊散了正在啄食水藻的翠鸟。
“别看。”
她将渗血的右手藏进广袖,赤金瞳孔却骗不了人,那些鎏金纹路如同破碎的瓷器。
闻长生伸手欲扶,指尖刚触到她冰凉的腕骨就被拍开。祝清竹倚着树干的脊背绷成弓弦,碎发间垂落的冷汗凝在下颌,将坠未坠地映着两个时空重叠的晨光。
广袖扫开芦苇丛,露出藏在卵石堆里的神像右眼。当玉质瞳仁归位的刹那,她们身后突然传来车辙声。
“二位姑娘可要搭车?”
晨雾未散的青石巷里,运药草的老汉勒住灰鬃毛驴,藤筐里晒干的六月雪随风轻晃,酒坊旗招在暖风里舒卷,新启的桂花酿香混着铁匠铺淬火的青烟,将廿载前的光阴酿成琥珀色的醴浆。
闻长生嗅到他烟袋锅里飘出的艾草香,与此前酒窖里腐烂的雪髓酒截然不同。
青石板沁着晨露,卖花女竹篮里的栀子还沾着后山雾霭。
小满时节的垂云镇浸在蜜色曦光里,绸缎庄掌柜支起门板,金线绲边的蜀锦在檐下淌成霞瀑。
“二位姑娘当心脚下。”
老郎中提着药锄立在篱笆前,蓑衣还滴着采药沾的露。
闻长生后背抵着爬满忍冬的土墙,怀中的素纱混着血污,在晨风里晕开淡绯。
药锄拨开篱笆丛的刹那,药香裹着童谣飘来。
扎双丫髻的小药童蹲在石臼前,握着比自己手掌还大的铜杵捣白及,哼着“五月五,艾草苦”的调子,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祝清竹染血的广袖。
“阿宝,取止血藤来。”
老郎中推开雕花木门,紫檀药柜上嵌着螭吻纹铜扣。
闻长生指尖刚触到门环,便被鎏金纹路硌了手——这是天行镖局二十年前打造的样式,父亲总说螭吻能避火邪。
那么此刻,便是二十年前的垂云镇。
祝清竹忽然踉跄,后腰撞翻博古架上的青瓷罐。晒干的木蝴蝶簌簌飘落,她赤金瞳光扫过罐底暗纹。
唇角笑意还未漾开,就被檐角铜铃的清响撞碎。
晨雾里走来个挎药篮的白衣女子,月白裙裾扫过青砖时,惊醒了趴在石阶打盹的橘猫。她弯腰挠了挠猫儿下巴,从篮中取出半截紫参放在竹匾边沿。
“张伯,今晨在后山挖的。”
声音像山涧融雪漫过鹅卵石。
老郎中慌忙用衣摆擦手:“姑娘又去采药了?上回给的雪莲膏……”
“不过是顺手的事。”
在女子的幂篱轻纱下,眉眼如春溪映着梨花影。
她将药篮搁在窗台,袖间滑落的银铃铛坠着冰晶穗子。闻长生注意到她整理药材时,总用三指捏着紫参根部,这是蓬莱医宗处理雪髓的独门手法。
“这位姑娘的伤需用龙脑熏三日。”她忽然转身,指尖隔空轻点祝清竹肋下,“夜里若发寒热,可取五钱鬼箭羽煎服。”
祝清竹赤金瞳孔微微收缩:“姑娘沿路行医,可遇见过雪髓化形之人?”
捣药声忽然停了刹那。
女子将晒干的木蝴蝶装入锦囊,穗子上的冰晶折射出七彩光晕。
“前日在落霞涧救过一个被蛇咬的镖师,他腰间葫芦刻着螭吻纹。”她系锦囊的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孩掖被角,“说是要往北寻人。”
梁间雏燕突然叽喳着扑棱翅膀,药香混着晨风掀起女子幂篱轻纱。
“姑娘的玉扣倒是别致。”她忽然看向闻长生手心,“家师曾说螭吻含珠可镇鬼魔。”
祝清竹广袖下的手骤然收紧。
那枚染血的玉扣是陆昭音抛来的,她大致猜得到是从何而来,此刻正渗出丝丝黑气。
女子却已转身替小药童擦去额角汗珠,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闲谈。
檐外忽然传来货郎叫卖声,她将冰晶穗子解下放进阿宝掌心。
“换饴糖吃。”
临走前又往祝清竹药包里添了把晒干的六月雪,“若要祛秽气,可混着无根水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