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去往万宝县的途中,在官道今宵客栈歇息的时候,遇见了很多过往的商人,他听见旁边一桌在讨论今年的花市行情,便上前问了一句,顺便订了几十万朵鲜花,到底有多少朵,他最后也没数清。
总之,从他们谷雨时节回来南衣县后,惊秋就一直不见人影,云嗣只知道他和青阳一直住在镇上,和骞吩咐了事情要办,依照云嗣以往的性子,自然不会多问。
但他不知道的是,惊秋找了十多个人,专门从山下用马匹将鲜花运送到山上去,再由和骞亲自将花一朵一朵地移栽进土壤里,每天往返数趟,一直长达半个多月。
“你说什么。”尽管诚意满满,尽管他知道就算没有鲜花作陪,对面的这个人也会答应他任何一个要求,但他还是想再确认一遍。
譬如答应他要好好吃饭好好喝药这类小事,也譬如答应他从云真寺还俗这类大事。
云嗣答应了,便会真的做到,所以他知道,和骞此时无比期待他的答案,更期待的是往后。“我说,我也愿意。我愿意和你共同搭建一个避风港,也愿意和你在这间寒舍度过每个四季,直到白发苍苍,直到没入黄土。”
和骞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将话认认真真说完,欣喜一时间难以隐藏,从眼里跑了出来,眼里发着光:“我还没问呢。”
“你问了,你刚才出现时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云嗣斩钉截铁,无比正式。
“我问的是,你喜不喜欢这些花。”和骞继续说,声音抖得厉害,嗓子干哑,鼻头也酸涩得要命。
“无论是哪一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这个。”云嗣答。
和骞直直地看着他。
心被撼动后,就会跳得很快。
“我以为和大人无所不能,没曾想竟然喜欢哭鼻子。”云嗣拿出他怀里的帕子,擦拭着他的面庞上的水迹。
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也不过二十来岁。却为了他连续半个月的山上山下往返来回无数趟,每天卯时就起,傍晚披着夕阳回到家中,有时候累得倒头就睡,有时候还得照顾他的情绪陪他谈天说地。
可他还只是个未到而立之年,可能并不懂得家这个含义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用手抹了抹眼睛,努了努嘴,有点害羞道:“老子愿意。”
然后重重地将云嗣抱进怀里,用宽阔的肩膀罩着他,就像是一座山。很重,也很踏实。
“我不愿意。不哭了,往后日子还长,脑袋里水流干净了,以后就不好骗了。”云嗣顺顺他的后背,像是在顺一只棕熊的炸翻的毛。
“你敢骗我…我就…”可见,和骞对眼前的人根本放不出任何狠话,哪怕只是开玩笑。
“不骗你,只爱你。”云嗣最后说。
哭过之后,肚子会饿得特别快。
云嗣刚才一路爬上来体力也消耗严重,不过比他更饿的应该是和骞。
“走吧,回家吃饭。”云嗣牵着他的手准备走回去。
不过和骞没有依他的,他站在云嗣面前蹲下身来,背起云嗣,慢慢悠悠地走着,并不着急的样子。
云嗣问他这花不会死吧,如果死了就太可惜了,现在想想,他还是很喜欢的。和骞说不会,“都是直接带着土壤移栽过来的,我将这片山买了下来,往后你想看就可以过来看,每一年都会开花,到时候我们在这边搭个茅草屋,花开的时候就可以上来住一住。”
云嗣幻想了一下,便被那种光景惊艳了,他很少幻想,因为幻想总是不切实际,但是这一次,他却感觉那些日子近在眼前。
但他何德何能能配得上如此光景和如此耀眼的人呢。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云嗣趴在和骞的肩头嗫喏道。
“嗯,你说。”
“那个…你究竟是怎么喜欢上我的?上次我问你,我第一次吻你,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你也没回答我。”那时候云嗣想,对方在回应他,应该就是喜欢。
此时和骞正背着他过那个朽木搭的木桥,他走得很专心,没曾想云嗣会问这个问题,竟然一时分心,差点掉入溪流中。
他将人背到对岸就停下,这里已经没有了茂密的树林,只有杂乱中生出的草,不远处就是乡邻种的庄稼,不知道种的什么,翠绿一片。
他将云嗣放下后,就将身边一处杂草踩倒铺平,示意对方坐下。云嗣以为他走累了是要歇歇,转身就躺下陪他一起。
天很高,云很淡,太阳很暖,旁边有微风吹过草甸刷刷刷的声音,有溪流拍打着石头前进哗哗哗的声音,还有身边的人说着话的声音:“我原本是想,等房子建好再告诉你。但你问了我好几次。”
云嗣没有打断,想继续听他说自己想不明白又期待已久的答案是什么,
结果和骞却说,“但我觉得告诉你了,你就不会有惊喜了,也不会成天去想我为何会喜欢你,这种感觉会消失,久而久之你自然也就不会珍惜了。”
显然,云嗣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还听到他这么说,心里有些恼,他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睥睨了一眼和骞,最后慢慢悠悠地道:“没想到和大人衣冠楚楚,却是个小人之心。”
和骞撑着手肘偏头看他,嘴角弯弯,然后挨着云嗣躺下,将手叠在脑后。
那片天空很蓝,很高,也很宽,是用眼睛看不见的广阔。他盯着某一片软软的白云,莫名地叹了口气。然后说:“所以,我再怎么描述当时的情景,是如何心悦与你,这些都只是浅薄而苍白的理论,而求证理论真假最好的方式,唯有实践。”
云嗣偏过头看他,没有说话。
和骞侧过身,半撑着身子与他对视,郑重而又虔诚地道:“故此,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实践我爱你这个理论。”
又起风了,略过了和骞落在一旁的青丝,带着浓郁而又深沉的花香味道,不知是不是从山上吹下来的。
风又走了,它好像要去更远的地方,一路吹过河畔的青草,那草甸便层层叠叠起来。
“你低头。”云嗣说。
和骞照着做,于是覆盖在云嗣脸上的阳光被和骞赶走。
“再低一点。”云嗣又说。
和骞低了一点,眼里就只留得下彼此眸子的距离,他温声问道:“怎么了?”
云嗣这次没让他再继续低头,他伸出手扶着和骞的后脑勺,在他额间留下一个湿润的吻,留下一块水迹。
“我要亲你,但够不着。”云嗣说。
诚然,用实践证明过的理论,朴实无华,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