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崭新的,从未接触过的文化,在二人眼前徐徐展开。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墙壁上有着等长的壁画,其上有七彩,所绘之物弯曲回环,头尾相衔,近似圆形,约莫是图腾或是信仰之类的东西。
再往里走,壁画上渐渐出现活物,有的头顶双角,有的三角分立,双手双腿呈人形状。更里处,甬道末端的壁画上终于出现了人,看起来像是所谓的巫师。
与幽冥前祈福卜卦的那种有些不同,这些巫师个个头戴有三个犄角的帽子,身上穿的是由各个颜色的布条缀成的法衣,布条长过半身,垂下来像是怪物的毛发。
乍一看,倒是不像人,而像是伪装成人,头上长着犄角的怪物。
楚蘅只消和他们对上一眼,就有种天灵盖被掀开之感,浑身发冷。
明明甬道之内并无通风之口,楚蘅却总觉得阴风阵阵,以至于和晏空青相交的右手贴合得愈加紧密。
两人草草看了眼,便疾步朝前走去。前面开阔许多,像是专门劈开的一间小屋。
楚蘅看着屋内的东西,深感被恶灵扼住了咽喉,不得呼吸。
深黄色的纸钱铜币散落一地,一条长桌摆在正中央,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纸扎人。
“这是什么鬼东西?”楚蘅轻声问。
但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打眼望去,纸扎人被平放在桌面上摆成一排,手脚头身个个不缺,甚至每个人身上都套好了衣物。
和活人不同的是,这些纸扎的小人身上都被一根长钉贯穿心口,同时身体上有规律性的被扎满长针,在红光映衬下,长针反射出的亮光闪在楚蘅眼中,更显恐怖。
他深吸一口气,往四周高处张望。
一进此屋便被这些纸人夺取眼神,现下仔细看来,才发现这里应当是乌氏祠堂。
祠堂的正上方摆着一排灵位,多余出的几个无地可放,被安稳地摆在地面。而当属正中央那处灵位最为显眼,上面一竖字将灵位其人介绍明了,楚蘅一字一字读出。
“巫蛊术第十代传人,乌氏家主乌承。”
与此同时,晏空青看了眼灵位,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纸人。
“百会、神庭、神阙、三阴、涌泉、太渊……针扎之处均为死穴,看起来扎针之人对此人恨之深切。”他小心拔出那些长针,只留得一处心口的铁钉,以防出事。
纸扎人身上的衣物被晏空青揭开,一张丝帛被塞在衣物下方,从脖颈绕了个圈最后贴在肚皮之上,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字。
“乌承。”
楚蘅听见这边动静,也跟着回到桌前,“乌家家主也被施了巫蛊之术,我看看其他的……”
半刻后,楚蘅和晏空青看着面前这一条条写好大名的丝帛,面面相觑。
“乌兰、乌林、乌双、乌生、乌风、乌山……”楚蘅一个个念了出声,一共三十六条,三十六个纸扎人。念到第三十五条时却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晏空青,眼里尽是错愕,“最后一个,是乌川。”
同灵位上的名号一致,简直像是配合一般,每一个丝帛上的名字被揭开,他们都能从灵堂上找到对应的灵位,除了最后的乌川。
“乌川果真是乌家的,那现在没有乌川的牌位,证明乌川并未遭受巫蛊,后来又不知因何出现在幽冥。”楚蘅沉声分析,他攥着那条写着乌川的丝帛,脑里越来越搞不清楚。
乌川的身世看起来是个不得不解开的谜题,谜底未知,谜面更是不清楚。
晏空青一个个将丝帛放了回去,而后说道:“将写好人名的丝帛塞进里面,再施以长针,埋进地底,巫蛊之术成。古书上所说只有这些,但目前看来这些施了针的人确确实实已经不在,而看下来却没有入过土的迹象。”
“夜中鬼魂索命,城外血河漫漫,这吞心城还真是奇了。”楚蘅漫无目的看向周围,想找出其他有效的线索。他喃喃道:“乌川、乌川,幽冥真的是你的埋骨之地吗?”
灵堂上牌位前镇着一座金身塑像,似佛非佛,半片红光半片阴影,亦正亦邪。
两人估摸着时间,决定先按原路返回。
思绪里像是被白绫绞住一般,得不到解开的那道口。那些摆在自己面前的纸人巫蛊之术,真真切切,但唯有乌川,捉摸不定。楚蘅叹了口气,“好乱。先回去休息,明日咱们再去城中看看。”
晏空青摸了摸楚蘅的发顶,“好好休息,你说的,要保护我。”
“当然,有我在。”楚蘅笑了声。
刚从小屋走出,两人顺着甬道往回走去,一搭一搭地开始聊着。幽冥恰好着火,乌川的旧屋又恰好有紫箭踪影,吞心城又正是在幽冥大火后产生异动,任谁都会将这些联系在一起。
楚蘅大概捋清思路,却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乌川。
“咔嚓”
话音刚落,甬道内就传来异响,和外面那处机关不同,这次的声响慢吞吞,滴答滴还在持续。
楚蘅和晏空青加快腿上速度,只听得铁链咔咔一声,像是一切归位。
数道弩箭从甬道两侧的拱顶射.出,不分目标地,在整个甬道内绞杀。
楚蘅和晏空青对视一眼,各自分开,躲过第一波攻击。
此后弩箭源源不断地朝二人袭来,像是下棋之人恼怒后在棋盘之上耍赖般试图靠着黑子数量取胜。
楚蘅在地上翻滚一周,成排的短箭钉牢在他身后的地面之上。他抬手锁定一处机关,施法一推,弩箭便变换方位,但不多时,其他几处机关又如蛆虫般阴魂不散。
外面的淡淡烛光就在前面不远处,与其停下将其全部毁灭,不如快速躲避。
心里下了决定,楚蘅和晏空青两人身形矫健如飞燕,踏着墙壁,借力在空中腾跃,一道道弩箭擦身而过,并未伤到他们分毫。
“你教我的,我都会了。”楚蘅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向晏空青邀功。
晏空青也勾起嘴角。
见又来一箭,直直朝晏空青飞来,楚蘅想都没想,飞身上前,将其踢转,落地后他扬起头,看着晏空青,“怎么样,有我……”
话还未说完,楚蘅便瞳孔一缩。
咫尺距离的入口,不知怎地,忽然开始缩小。
“快走!”他大叫一声。
晏空青步伐飞快,很快便到了那处,第一道门几近关闭,晏空青施力抵住,另一只手形成护盾,挡住身后的箭雨,“手给我!”
楚蘅伸出右手,左手打了个响指,火种自指尖溢出,冲着弩箭口。
“砰”一声,两人挤开那门,翻滚着落在书房地上,而与此同时,身后那门紧紧闭上,发出一声闷响。
楚蘅被晏空青护着脑袋,他趴在晏空青身上,笑着,“还好,我还准备说,要是我死了,你可就得守寡了。”
晏空青眼神一变,他用大拇指用力按住那张胡说八道的嘴,“不许说。”
楚蘅弯着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从晏空青身上起来。他拉起晏空青后便找到那处机关。原先堆积在那处的书不知怎么倒在一旁,恰好将机关松了开来。
晏空青看着那处,拧紧眉毛,侧耳抬手,掌心祭出破空,自屋内向屋外院子飞去,发出哐一声,“有人。”
楚蘅随之走到院中。
无数道剑光将一人团团围住,楚蘅挑眉,“还真是有人。”
“好公子,我只是来住一晚,不是想偷东西的。”那剑中传来声音,楚蘅一听,竟是个孩子。
破空收回,那孩子也顺着松了口气,搂紧布包里的东西不松手。
“书房那堆书,你碰的?”晏空青问。
小孩怯怯地开口,“我没有偷东西,这儿多少年不住人,我、我来看看。”
“哦,”楚蘅颔首,“所以里面的器具都是你搬的咯?书你也要拿?怀里那个是什么?”
“没有!”
楚蘅叹了口气,拍了拍晏空青肩膀。
“我……我只是来借住,那些东西也没人要,我卖了怎么了。这里面都是些不要的玩意,要不是被书绊倒,我才不会被抓住。”
楚蘅笑了一下,放下心来,“很晚了,别在外晃悠,小心吃人的东西。”
“啊?”小孩呆呆地看着他们。
“啊。”楚蘅学他。
晏空青举起破空,小孩便嗖得跑不见踪迹。
“走吧。”晏空青说。
“嗯。”
当头一轮下弦月,被薄薄一层云倾盖。两人很快便回到客栈,而此时钟声刚巧响起,子时已到。
楚蘅松了袍子,趴在床榻之上,“幸好,否则今夜还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晏空青躺在他身侧,眉头还未放松,他捏住楚蘅的后颈,“很害怕?”
“废话,我还没活够呢。”
“不是说,有你在?”
“……”楚蘅转过头,和晏空青对视,“确实如此,但情况有些特殊。”
“怎么特殊?”
楚蘅闭上眼睛,开始不说话。
晏空青笑着拨弄他的眼睫,“怎么了?”
“……”自从袒露真心后,晏空青便越发过分。
时至今日,楚蘅才稍微察觉到晏空青原来是个黑芝麻馅的,他微微睁开眼,看了晏空青许久,而后拉长尾音,“夫君——”
晏空青手上动作一顿,“算了。”
楚蘅得逞地笑了,重新闭上眼睛。
燃烧的灯烛被晏空青熄灭,他拍了拍楚蘅的腰,“好好睡。”
“嗯。”楚蘅翻过身来,将腿搭在晏空青腿上。
原以为一夜平静,但事事不如人所料。
没过一会,屋外便传来动静。咚咚咚的声响,在黑夜里回荡,像是人头落地的声音。
楚蘅唰得精神无比,他往晏空青身旁凑了凑,睁着眼睛盯着上空。
再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