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桉抬起头，这一整个白天他们都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随着夜幕降临，怪物活跃的越发频繁，简单的防御已经无法抵御他们的猛烈攻势，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离开这间屋子寻找新的驻扎点，否则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安全度过这个夜晚。

他站起身，率先提起灯笼，伴随着摇曳晃荡的火光，王栩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提起手中的重剑时犹豫了片刻，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静静地注视着李桉提着剑朝着门口走去。在即将靠近怪物的前一刻王栩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倒是有点超乎李桉的预料，他很难得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要苟到最后等着我死了好捡漏呢。”

因为脖子上的伤痕，他讲话的声音有些哑，连带着一句话也说的不是很连贯，但在此刻也不突兀，就像是正常人面对死亡的恐惧时会有的反应。

看着搭档潦草包扎但仍然在渗血的伤口，王栩有些严肃，到底是拿出了面对死亡威胁时该有的认真态度，“当初是我缠着你要和你当搭档的，我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退缩。更何况你实力这么强，放任你就这么死掉对我来说很亏啊。”

说到最后时两人的语气都带着点笑意，仿佛眼前遮天蔽日的巨物只是一只大型的玩具。

李桉负责打头阵，提着重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踩着怪物滑腻膨胀的触角不断前进，直到来到怪物硕大的头部。王栩从袖间抽出短刀，学着曾经在组织里攀岩的方法将短刀插入怪物的身体，以短刀为着力点不断调整位置发力，缓慢地向上攀爬起来，虽然速度上不及李桉但胜在稳妥。早在组织里接受最基础的训练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定位是辅助那一挂的，没有主攻击力的强悍身体素质，没有副手的身手矫健敏捷，在团队当中最不容易添乱又有发展前景的人自然是辅助。

伴随着李桉率先将大剑横劈砍进怪物的头身连接处，整个大战一触即发。刚刚才安静下来片刻的怪物被动的恢复了行动，抬起一切可以调动的触手朝李桉突袭去，但都一一被王栩跳起击落。因为没有后顾之忧，他的动作更加的没有章法，随心所欲，只顾着在一片混乱肮脏的粘液中挥动手中的短刀，不断重复跳，劈，砍，下落，再刺再爬的动作，直到浑身肌肉酸痛，肉眼可见的动作因为肌肉的僵硬疼痛而变得缓慢，但在依然不够，怎么样都不够，李桉依然在奋力挥舞着大刀，无数绿色的粘液混合着深海鱼类身上的腥臭味在四周翻涌，这样强烈的气味和手中不断划破切割柔软物体的触感让王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其实没什么东西可吐，所有的食物早就在前半夜被大怪物消磨的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愣，是啊，这个夜晚为什么这么漫长呢？

这个夜晚有问题。

在和大怪物对抗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

火光电石间王栩明白了，系统首先出现了故障，它伪造了照片作为线索，试图使他们内部分崩离析，为的就是让他们的关系变僵，接着他们不欢而散，各自进入房间睡觉休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暴雨降临，旁边的房间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意味着怪物已经初步占领了屋子。

这中间就存在问题。

他紧张地几乎要忘记呼吸，除了前进以外所有的杂念被一并抛弃，他只遵循本意不断地往前冲刺，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感受到原本沉重的手臂不再沉重，他抬起胳膊，用力将刀插入怪物的头身连接处，紧接着用力朝两侧拽。怪物的原型似乎是鱿鱼章鱼一类的海洋生物，身体柔软而没有骨架，头部或者说上身有坚硬的片状骨骼，在头身的交界处斩断是比较常见的处理方式。

但他掀开怪物的伤口可不只是为了杀死怪物，事实上他刚才意识到，这个怪物或许是杀不死的，因为它并不属于这个关卡固有的npc，它是系统所谓的“故障”没有被彻底清除留下的隐患，甚至可以说是那个人的有意为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扒开怪物的伤口，越来越多绿色的液体涌出，滑溜黏腻的生物遵循着本能想要逃跑，但又被李桉一次次地挡住退回到屋子边缘。窗外的月光依然明亮冰冷，曾经的暴雨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是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伴随着他们不断消耗计算算法的步骤，那些用来维系周围环境正常不露馅的局部位置就会出错，到最后只剩下跟他们战斗的章鱼内部最核心的区域会剩下：怪物头部内侧的骨头，那块坚硬的骨头是整具身体无法被轻易消灭的根本原因。这具身体就是依靠胸腔里的那一点代码一点能量存在的，一旦能量消失所有的一切自然也会消散。

他能感受到李桉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伸手拉住了他对立面的章鱼皮肉，两个人撕扯着比自身大出数倍的怪物，从场面来看异常的荒谬不真实。但伴随着撕拉一声轻响，眼前的景色突然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就像刻意被人加上了一层马赛克的滤镜，屏蔽了一切细枝末节的内容，脑海里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听力依然在发挥着作用。

【世界... ...真相...】

【无解... ...】

...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王栩缓慢地睁开眼。他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天花板，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宿舍。

自己的手机被摆放在身旁，他想要拿起来看一眼时间，手臂却酸痛到根本无法用力。等龇牙咧嘴地打开手机以后他先是查看了课表，接着回复了室友的消息，最后他将手机放下又拿起，思考了大约两分钟，终于从破碎的回忆里想起来自己手机里一个浑身漆黑的软件。

他打开软件，私信和后台被99+的消息霸占，几乎有一大半的消息是因为他和李桉在海鸥渔村里一番莫名其妙的操作直接把游戏组干黑屏了导致他们这一组名声大噪，自己也理所当然增加了很多观众。但最主要的还得是他们组内的消息。

周三11；20，小周：【听说系统被你们干破防了？】

周五13:05，李桉；【有人往游戏里塞病毒，被王栩发现了。我们把病毒拔除以后游戏就崩溃闪退了。】

周五13:20，小周：【这么厉害呢？他咋不出来吱一声，我看他涨了好多浏览量】

周五14:06:，李桉：【我去看了，他还在恢复期，要醒得到下周了。】

而现在已经是周二早上七点了。

王栩薅了把头发，万分艰难地将自己从床上拔起来，浑身的关节无一不在叫嚣着疼痛连带着大脑也快要炸掉一样嗡个不停。他缓慢地下床洗漱换衣服，接着掏出手机给李桉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听筒传来的声音有些低，但对于昏睡了好几天的王栩来说和他记忆里的李桉并没有什么不同。

“醒了？恢复的还可以的话就来基地吧，正好我们下午要开会。”

王栩简单的讲述了一下自己浑身酸痛可能连下楼都困难的症状，李桉思考了一会，得到的结论如同跟一个尽职尽责的新手辅导员对你递出的请假申请一样官方的拒绝，“尽量来，会很重要。”

事实上这样的说辞在大学几年里听得并不少，王栩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听得有些免疫了，但当他真的缓慢地如同七十岁老太一样一步步犹豫着下楼梯又被痛的差点跪下时他终于服气了。

靠着一股顽强的信念，王栩最终打了个车一路飙到了约定地点，一看时间，中午十一点四十。

不确定开会是否管饭的小王同志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进去了。

“哟，王栩来了。”

刚一进门一个红发女人就朝他举了下杯，王栩花了会时间才记起她是祁阳，组里的老前辈，阅历和李桉差不多。

想到李桉他往里张望了下，没瞥见那熟悉的黑色风衣，没忍住问道，“姐，李桉呢？”

祁阳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厨房看。

他们的会议室原先就是组长的房子，因此厨房浴室之类的设施都可以使用，只不过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客厅和书房活动，因此王栩进组织这么久以来并没有去过厨房。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正好和端着盘菜出来的李桉撞个正着，但好在李桉反应迅速，往后猛退了一步，这才没把菜碰撒。

“抱歉啊，我没看清路... ...”王栩扶住门框调整姿势，刚才自己下意识全身紧绷往后像=想让步的后果就是自己现在又痛的死去活来，偏偏在李桉面前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只能硬压下翻涌的痛意脸色惨白的对着对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李桉看见他这样笑反而有点不自在似得多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想要开口又闭上了嘴。他向来读不懂自己这位搭档兼老大的想法，理所当然的没当回事，只专心等待着会议开始，却没想到李桉将菜端上桌以后又去厨房盛了两碗饭出来，路过他的时候还顺带说了一句，“不知道你吃多少，自己去厨房拿碗添饭吧。”

王栩有点懵圈，没记错的话喊他来的目的是为了开会吧，怎么变成团建了？

似乎是想到从来没有和他解释过这样的情况，小周从房间里走出来给他做介绍，“这个是我们组织的特色啦，如果到饭点有紧急会议要开但大部分人都很饿的话可以通过投票选择要不要一边吃饭一边开会，大家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所以非常民主非常公平。”说到最后的时候还骄傲地挺起胸膛，生怕王栩不知道这个主意是谁提出来的，不过王栩也完全不意外就是了，毕竟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小周，最多加上祁阳的主意。

李桉作为一个不苟言笑的小组长居然会同意这种天马行空到有点滑稽的主意，并且非常认真的承担起做饭的义务这倒是让王栩感到非常意外。其实他一直以为李桉的烹饪能力仅限于在游戏里面被逼入绝境的时候煮点难以下咽的东西果腹，大概属于色香味弃权的程度？但看着刚才那一盘被端出去的菜显然卖相很不错，闻起来也非常食欲大开。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玩家私底下也会穿上围裙挽起袖子认真洗手作羹汤，这实在是有点意外。

李桉折返回来拿汤勺，也因此没错过他脸上耐人寻味的表情，很无奈地为自己补充了一句，“我稍微有点洁癖，但我不缺乏生活常识。”

王栩不知道该接什么，本着多说多措的原则点点头，利落的拿着自己的饭碗就出去了。

直到坐到圆桌上王栩还是没有从他们要一边吃饭一边开会的这个事实当中缓过劲来，望着眼前一盘盘精致菜肴完全无法下筷。小周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自己率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进碗里，接着顺手把投屏出来的资料往后划了一页，“上周三的时候，我通过观看你们的游戏记录，在第二天晚上的监控画面里面找到了三处诡异的地方，分别是渔村南边的沙滩，你们俩的小屋外面，以及大海中央。”

三份不同角度拍摄的监控画面截图被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祁阳非常淡定地舀了勺菜汤，品茶一样开始边喝边分析监控截图，“虽然你说这是同一天晚上的截图，但这三个图的亮度完全不一样啊，就算是天气和时间出现了变化也不至于差别这么明显。”

“没错，这是第一处疑点。因为我对天气不是很了解，所以专门询问了相关研究的专业人士进行了实验数据模拟，经过数次模拟可以得出，这些画面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天，甚至不是近一个月内的。”

“所以，有人篡改了监控画面？但监控是直接归系统总部管理的，这不相当于在系统眼皮子底下闹事吗，谁这么大本事？”

李桉自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祁阳说出篡改监控画面以后他的表情才有了一些变化。他放下碗筷认真道，“不是篡改了监控画面，那个人更加嚣张，也更加厉害。”

“他直接修改了游戏代码，真正的篡改了游戏内容。”

换句话来说，这个人并不是简单的糊弄了三个方位的摄像头这么简单。他们只能找到三个摄像头的漏洞，但背后又有多少个摄像头没有被找到呢，甚至，到底有几个摄像头记录了真实的事情呢?

事情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小周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连带着王栩也有些紧张。

“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恐怕再过不了几天就要大改了。”

王栩不清楚什么是大改，但看三个人严肃的神情，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小周再一次看向他，目光中的情绪不似之前那般明亮，透露出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其实我们玩家内部也会往系统里安插眼线，我们的代码也融合进了游戏，但我们不管是多么厉害的手段都没有办法和这个人一样，直接修改游戏内容。这一直是我们想要攻克的技术。”

他们一直渴望掌握这项技术，但谁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