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锦洋:“我好像感冒了,鼻音有点重。”
江渝捧了半杯温白开,将药片递到他嘴边:“张嘴,感冒药。”
“啊——”邵锦洋就着他的手含进去,又就着他的手抿了口水,仰头吞服。
苏塘:“好好的,怎么感冒了?”
“……”邵锦洋咳了两声,说,“昨晚两肋插刀插歪了,顶着寒风回来的。”
昨晚一阵兵荒马乱,他和江渝就近和他们藏进小镇的休息楼。
等到天渐亮,撩开窗子,看见广场的两位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可旁白还绑着。
后来他想了想,决定帮兄弟收个尾——悄悄给旁白松个绑。松完,马不停蹄,转身往回跑,愣是一秒不敢耽搁。
结果第二天就遭了殃。
脸色苍白,脑门发虚汗。
旁白也没好到哪去,早上携着马车夫送棺材来的时候,皮肤在太阳下几乎透光。临走前,是否偷摸剜了他们两眼,他不确定。
不过好在,她没有揪着昨晚的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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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前的草地上,正摆了晶莹透明的棺材盒,白色柔软的狐裘铺满棺底,锦簇花团点缀棺边,棺盖未合,搭在其中一沿。
所有的契约者围成小圈,探头探脑,惊叹连连。
苏塘蹲在旁边,两手攀住,双眼放光:“好漂亮啊,和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
“喜欢你来睡。”
“我才不要。”苏塘忙不迭站起来。
顾汀从屋内踱步出来,朝里看了眼,立刻嫌弃地撇开目光,闭了闭眼。
商紫兰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宽慰说:“看开点,等你躺完棺材本就要结束了。”
“……”眼皮轻颤,顾汀又看向棺材,轻声说了句,“但愿。”
随后,众目睽睽之下,他一脚踏入棺材,周正的骑士服在膝盖叠起褶皱。
鲜花在他耳边,腰侧,腿旁肆意地开。白色似雪,洁净无暇,广纳世间一切有形或无形的晦暗。
顾汀双手交叠在腹部。
其余人退至观众席,旁白依旧守在一旁。
七个小矮人共举棺盖,它在半空扬起又落下。一声钝响,棺盖严丝合缝与棺盒贴合。
几秒后,棺材连同里面的顾汀被平稳地抬起来。
他们这般走向前方密林,去奔赴一场属于白雪公主的浪漫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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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开始有七个人抬棺,行到半途光剩几位男士。人多了挤,顾汀加上棺材顶多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他们几个搬绰绰有余。
女士们紧紧跟随。
隔着透明的棺壁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人形,高语搀扶着肚子她,担忧问:“他会不会闷呐?”
“应该不会,盖子上有透气孔。”被勒令修养的邵锦洋指了指那处说,“别担心。”
“嗷好。”高语心不在焉应着,忽然又问:“他在里面会不会不舒服?”
邵锦洋:“这你还用担心?他要是躺的不舒服,这会儿棺材盖都飞上天了!
是吧?”
想到那场面,高语忍俊不禁点点头:“对。”
说话间,前面抬棺的江渝回过头,朝后掠去一眼,似乎在确定什么,确定完又收回视线。
高语笑了声,话中抑不住调侃:“你们俩的关系很好嘛。”
“还、还可以。”邵锦洋打磕巴,暗自鄙夷老江看孩子般的长辈行为。
“情侣吗?”高语直言问他。
邵锦洋实在没顶住,偏脸掩饰地咳了两声,说:“嗯。”
高语:“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青梅竹马。”邵锦洋眼底的光瞬间柔和起来,“从小就认识——呃竹马竹马。”
“很不错啊,真情难得,遇见是份幸运。”
“嗯,遇见他是我的幸运。”
沉默。高语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邵锦洋:“没事姐姐,你问。”
“……就是,”高语小心措着辞,“你们是怎么……”
邵锦洋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是自杀的,高空坠落,至于江渝——”
他看向高语,那一刻,他眼底似乎真真切切溢出一种唤作遗憾的悲伤,凝成海,汹涌滔天。
“姐姐,你知道殉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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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林子里的小路一直移动着,同时越来越逼近王子的城堡,应该处于小屋和城堡的中段。
顾汀就这么四平八稳躺在棺材里,被抬了二十多分钟。
如果第九个不懂实情的旁观者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大骂神经病。
他冷冷想着,忽然,棺材整个颠簸了一下——因为小矮人停了脚步。
几秒后,他听见模糊繁复的声响穿过棺壁从林子深处传来。
骏马扬蹄,天地都随之微微颤动。
闭塞的空间内,顾汀瘦长的手指忽然揪紧身下的狐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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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锦洋手掌盖在眉毛上方,朝声源方向远眺:“来了。”
棺材落地的同时,一匹矫健的白马嘶吼着从密匝的枝叶间奔腾而出。
那是一个半层楼高度差的斜坡,它疾驰至边缘,速度未慢,缰绳在马上的人掌中绕过几圈,他单手一扯缰绳,马蹄高高扬起,悬空踏破一道矫健优美的弧线。
嗒。
地面土块与叶片打旋震起。
又扯缰绳。
马身依令猛刹,在原地悠悠转了两圈,停下。
方辙挺坐在马背上,两条长腿赏心悦目地搭着镫。
他盯着地上的棺,歪了歪脖子。
瞥见他的眼神,邵锦洋直觉他不应该继续待在这儿。
于是他喊了一句:“老江,撤!”然后左手揽着江渝,右手牵住高语,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退至千米之外。
后面,稀稀拉拉跟了余下几个。虽不理解,但执行。因为他们也觉得自己留那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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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微抬蹄子刮擦着灰扑扑的土面,方辙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两相细微声响和谐碰撞。
直到其中一方停在棺旁。
从外部,只能看见棺内边缘模糊的人影,像蒙在深水下的神秘人鱼。
方辙半蹲下来,曲指敲了敲棺盖:“在吗?”
“……”
“嗯哼?”方辙笑了笑,贴近那道人影,字字蕴含着勾引人鱼上岸的诱惑力,“不说话,当你默认了?”
“……”
“好的。”
方辙单手轻扣沿边,撬开一条细缝,光毫不吝啬地漏了进去。紧接着,棺盖被彻底推开,砰声过后震颤着摔在一旁。
“啊——”揭开神秘头纱的瞬间,他长长的喟叹,转而又眯起眼睛,感叹道,“好漂亮。”
摄人心魄般漂亮。
顾汀的狼尾应该有些长了,絮絮几缕搭在肩头,柔软的发丝随意垂落,艳丽的花瓣和翠绿的叶托上勾着几簇。
原来不是人鱼,而是静静浮于水面,精致瓷白的雕刻品。
方辙半条手臂倚着棺边,盯着看了片刻,忽然伸手往他脸侧探去。
每一秒都像慢动作,顾汀薄薄的眼皮不安地颤了两下。
行至半途,他的手腕猛然被人攥住。
顾汀看着他,瞳仁黑得发亮。
方辙似乎不满意,皱眉问:“怎么睁眼了?”
“你想什么时候?”顾汀咬牙甩开他的手,“再不睁眼,等你动手动脚?”
方辙摩挲着那只手的指腹,重新搭回棺沿,和另一条手臂并在一起,好似课堂上端正坐姿的乖学生。
他在顾汀幽怨又几次闪躲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半是无奈道:“有前提呐,我的公主。”
——我的公主。
顾汀颅骨内犹如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
他是不是疯了?!!!
谁给他的胆子喊“公主”?!还有他喊就喊了,特么凭什么擅自加物主代词?
顾汀脸颊发烫,牙快咬碎了:“……闭嘴。”
方辙坏心思作祟,无视他的要求,追问道:“不问我前提是什么?”
大概烟花的尾煋烫坏了顾汀的神经,他懵了一下,有样学样地重复:“是什么?”
“是——”方辙故弄玄虚停顿,笑了笑。逆着光,他的笑容无比深刻缱绻,“王子的吻。”
顾汀:“……”
这回不止神经,他的大脑被彻底夷为平地,徒留光秃秃的废墟,可怜的理智苟延残喘:“……什么?”
“原剧情呐,就是这么写的。”
“……是、吗?”
“是啊!”方辙肯定道。
假如此时随意来位知情人士,就会揪起顾汀的衣领,大声告诉他:你面前这个人谎话一箩筐,说的话全是放屁。
王子不需要亲白雪公主,他的吻也没有唤醒公主的魔力,能唤醒的是睡美人。
那他妈是睡美人!!!
可惜这番话对理智几乎归零的顾汀而言收效甚微,他现在能保持基本的反应能力已经不错了。
沉默无边际蔓延。在对方热烈又隐含期许的目光中,顾汀偏过脸,埋进鲜花和绿叶,瓮声瓮气地说:“亲你个头。”
方辙低笑了声,伸手捧过温热的脸颊,摆正他的脑袋。
顾汀心底警铃大作。
反应过来就想去抓他的手,然后一秒不到被方辙反扣住。
他偏瘦,腕骨显峰,方辙的手掌宽大厚实,被握在掌心时需要用力拢紧,不然很容易滑走。
啪!
又是一拳。
这次牛逼一点,直到第二秒才被方辙一网打尽,收进同一个掌心。
顾汀脸都憋红了:“——你!”
“嗯?我?”方辙挑眉看着他,提起热乎乎的战利品在半空晃了晃。
“放手!方辙!我警告你!警告……”
顾汀放肆的呼喊瞬间止在喉间,尾音逐渐变得虚弱趋近无声。
方辙俯身吻了上来。
“告”让他嘴巴把保持半开的形状,迎合对方微张的唇舌。
世间的一切正诡异怪诞地拉扯、变形、压缩,色彩光怪陆离,活物死物大口呼吸,他们发疯竭取,于是空气越来越稀薄。
留给顾汀的只有一点点,所以他再不能呼吸,耗尽最后这一点,他会死。
活物吸足空气,无穷无尽地生长。
草木遮天蔽日,庞然大物般的身躯彻底笼罩他;鲜花姹紫嫣红,彼此不分的烈香争先恐后钻入他的鼻腔。
窒息。
就在他心脏停跳的前一刻,丝缕清冽的雪松香无声无息飘来,絮絮萦绕。
啪!
两人将触的鼻间横进来一只手,挡住方辙的下半张脸。
“……”方辙迷离的视线从强行入镜的指尖缓缓向上移动,对上顾汀一双发红的眼。
嘴唇的温度冰得他浑身抖了一下。
方辙笑了声,笑声隔着手掌,闷而长远。他握着顾汀的另一只手,低头,在他不懂事的手心里左右磨了两下。
顾汀:“!”
“你想死是不是?!!”恨恨说完,他抿紧嘴巴,这人刚刚那两下他嘴连带着动。
“我不想。”过了会儿,方辙回答他,然后变本加厉地倾身向下。
顾汀瞪大了眼睛,唇瓣被压得变形。
不知多久,或许转瞬间;或许白素贞与许仙分离那么久,两人混杂的气息中,方辙在他的掌心轻轻落下一吻。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再次疯狂鼓动。
啊,好痛。
这是方辙的第一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