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斯嘉丽──”
男人发出一声清脆宛若狗吠的冷笑,毫不犹豫地再度拔枪,笔直地对准女人的头颅。
那枪口被女人细长的手指捅进去,仅仅只是这样一个挑衅的动作,那人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猛地移开。
她缓缓将手指从枪口里抽出来,那双眼睛里像藏着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的影子。若拉知道,那张面具下藏着让她最痛苦却又最割舍不掉的羁绊。
“是啊,化成灰我都认识你,前男友。”
她哈哈大笑,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在空中微微晃动,就好像她那颗颤动不安的心跳。
“德米安,我在自投罗网之前诚挚地向上帝祈祷别在监狱里碰上你。”
“真遗憾,上帝没有站在你这边。”
防毒面具被他轻轻抛在桌子上,发出震动的急促的响声,面具下露出了若拉熟悉的那张脸,它在情报特工生涯的淬炼中变得更加沉稳严肃,甚至带了点不近人情的冰冷,像是伦敦冬令时漆黑的夜色。
“啊……虽然我应该说点什么来庆祝一下我们的久别重逢,但是……”
“只要你说出我满意的,我不介意——”
“放我出去,对吗?”若拉懒洋洋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审讯室的座椅被金属环绕,每一次活动四肢都伴随着轻微的电击。这使得她希望通过舒展的四肢来掌握自己在谈话过程中的主动权变得极为困难。
“德米安,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既然敢堂而皇之地遛CIA和P党,就已经做足了死在监狱的心理准备。”
“倒是你——我自投罗网来到芝加哥,是为了一个情报。”
若拉悲伤地看着德米安因为“情报”二字而微微坐直身子,那双锐利的灰眼睛装作漫不经心,实则一直观察着自己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德米安,既然你对过去已经全无留恋,那我就不会再留任何情面了。
故事回到若拉那辆摇晃着向前狂奔的重型越野车,因着那晚惊心动魄的“肉球”分子,她在路上停留休整了半天。也恰恰是这半天的时间差,她到达芝加哥的时间比预计要晚上一些。
“还有一百五十公里到达芝加哥……”若拉瞄了一眼手表投影的地图,此刻正是介于白天与黑夜的“蓝调时刻”,地平线被光与影渲染成鬼魅而浓艳的蓝紫色,左上角的消息框在同一时间冒出同样的消息。
X:到芝加哥了吗?
皮特·佩里:你到芝加哥了吗?
若拉方向盘猛地一歪,车子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漂移旋转着向前滑行,她脚板重重地踩着刹车,这才让跳着圆圈舞的汽车停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呲啦的声音,恰好与她心头的警报声重叠在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P党还是CIA,都在计算着若拉到达芝加哥的精确时间。
若拉绝不愿意把这归结为巧合,但要她在错综复杂的局势里找到线索连成线还过于困难。
她要怎么办?现在去芝加哥,无异于无知无觉、仅凭发热的头脑闯进猎人精心编织的大网,她绝不能允许自己在这里倒下,绝不能!
压抑着狂乱的心跳,若拉将车辆停靠在路边,她没有回头看后座三人各异的眼神,而是跳下车子点了一根烟。
她愁苦地看着远方的神色影子,就好像看到她开着汽车即将驶入未知之境。
芝加哥,芝加哥,芝加哥……我生命中的一切源头,我事业中的一切终点都指向你,我非去不可,但……
若拉低下头,抽了一口烟,让那苦涩的味道顺着唇舌缓慢地钻进胃里,就好像干冷生涩的冰川风缓慢沿着高原上尖锐的冰斗和刃脊向下爬行一样。尼古丁的魔力一次又一次地抚平她的焦躁和迷茫,再看看因为担心和好奇而跳下车的史蒂芬,她突然就想到什么。
“时间差。”
她张开双臂给了史蒂芬一个大大的拥抱,脸上头一回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容。与客套的社交微笑或者机械冰冷的戏谑不同,她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露出的牙齿,脸颊肌肉的纹路与走向,宛若狠狠射向天空的礼炮,将斯嘉丽·萨特那精致完美的面孔炸成飘扬的彩带,露出底下属于若拉·陆斯恩本人的情绪的影子。
史蒂芬弄不明白状况,他的大脑只能支持他进行简单的生命活动以及燃烧灵魂的摇滚乐创作,但他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会骗人,他遵循自己的主观本能与生理冲动,紧紧回抱住若拉。
“发生什么了?”他问。
Slash也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是啊斯嘉丽,发生什么了?”
若拉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带,她松开了史蒂芬,紧紧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我们不去芝加哥了。”
“那去哪里?”达夫问。
若拉像一只矫捷的豹子,单手撑着车门,单脚踏在车子的坎儿上轻轻一蹬,流畅地钻进驾驶座坐下,“啪”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车载音响里的歌恰好放到枪花乐队《运用你的错觉》专辑,正是1989年的三月底,若拉车后面的男人们爆火的时候,电台丝毫不介意播放他们的专辑吸引热度。
而她似乎也要沉浸在心里和眼前的幻觉当中了,她仿佛自己回到了在集装箱的时刻,深蓝色的大海上跳动着盈盈的鬼火,每一次摇摆都是人类对于自然、主观服从客观的具体表现形式。
“改道,去印第安纳州。”
印第安纳州,伊兹·斯特拉德林和艾克索·罗斯的故乡,种着玉米与大豆的田野里回荡着蓝草音乐班卓琴或者是曼陀林悠扬的歌。
伊兹·斯特拉德林在家中自主戒瘾,拉斐特小镇上远离繁华的城镇,想在这里得到违禁品无异于登天,这也很大程度上防止他在戒瘾的过程中反复迷失。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穿着当地青年普遍的花衬衫和短裤,戴着一顶滑稽的草帽,嘴里叼着一根草叶,背上背了一个篓子,肩上扛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鱼竿。这幅打扮任谁来也无法相信这是枪花乐队大名鼎鼎的摇滚明星,倒像是拉斐特小镇随处可见的农民。
他慢悠悠地踩着拖鞋,沿着铁轨轨道的钢管往郊区走,越靠近池塘越是荒无人烟,草叶繁盛长得和他一般高,水面低低聚集着飞蝇一圈一圈地盘旋。
伊兹对此毫不在意,只是被吸血得不耐烦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伴随着红痕与鼓起的肿块,蝇虫的尸体黏糊糊地沾了一手,混合着他新鲜的血液。
他突然感觉心里有点渴,脑海中诡异地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想……吸血……
这念头一出,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脑袋的嗡鸣把那古怪的渴望扇飞出去,伊兹如梦初醒,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池塘深处,池水淹没在他的肚脐位置,再深一点他怕是会之间淹死在里头。
他抚摸一下自己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狠狠挫了一下,那点钓鱼的心思也少了一些,偏偏踩着泥巴的脚似乎被一根根岸边湖底的藤蔓缠住,像是有魔力一样,试图把他往水里拽!
不……不行……
此刻那些盘旋的蝇虫突然来了攻击性,它们被伊兹的血吸引,在空中盘旋着组合出轨迹与形态,密密麻麻地朝着他裸露的每一寸皮肤攻击起来。说是攻击,更像是扒着食物的一角,随后对着甘甜的血液大快朵颐。
与此同时,另一面。
越野车驶进拉斐特小镇,她听着后座三个哥们的瞎指挥,方向盘来来回回扭动。
终于,若拉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越野车发出警告的鸣笛声,她忍无可忍地回头,脸上露出极为生动的怒气:“你们到底认不认得路?!”
史蒂芬试图用狗狗似的微笑掩盖尴尬,但被她的眼刀给逼退;Slash的眼睛被长长的黑色卷发遮挡,此刻恰好成为他装死的保护伞;达夫举双手微笑着投降。
“好了好了……你来带路,我们不说了。”
好在这地方不大,镇上人都知根知底,对于斯特拉德林一家想来也会十分了解。
若拉在路边停车,跳下去拉住一个男人。他脑袋上戴着一顶圆顶草帽,宽大的帽檐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皮肤裸露在外面,看起来活像是中东地区的女性一般保守。
这在以自由开放为宗旨的美国可并不常见!若拉只当是拉斐特小镇的习俗,只是将这怪异的现象压在心底。
“嘿,可以告诉我们镇上的斯特拉德林家怎么走吗?”若拉询问。
男人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更像是从肚子里发出的,因为那宛若在空房子里回荡的泛着波纹的声音格外古怪而充满节奏感,像是某种组织有序的运转形式。
而若拉诡异地听懂了,甚至觉得这声音传达的信息不像是任何一个英文字母排列组合的词汇,更像是一种高维度的路径,比如无线电波,比如异能通信。
在他“热情”的帮助下,越野车准确停在了伊兹的房子前。
里面很快走出来一个男人,像是早早收到消息在此地等候一般。同样,他浑身上下也几乎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面,墨镜与口罩之间透出带着红色斑点的皮肤。
若拉了然:应该是皮肤病。
“伊兹?他今早出门了──他每天都会去池塘边上钓鱼。”
她点头表示听懂,为答感谢决定和斯特拉德林先生交换香烟,但男人居然后退了一步,摆手表示拒绝。
“你们怎么打算?是留在这里还是──”
若拉话未说完,达夫立马按住焦躁不安的史蒂芬的胳膊,而Slash则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史蒂芬的嘴。
“斯嘉丽,往前走吧。”
她垂下眼睛压下心中的意外,车辆缓缓向前驶入郊区,按着斯特拉德林先生指的方向行驶,直到离城镇有一段距离后她在熄火停车,回头看后座三人。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斯嘉丽,你听到了什么?”达夫问,与此同时Slash松开了捂住史蒂芬嘴巴的手。
“斯嘉丽,我们听到的是一种飞虫震动鞘翅的声音,而你居然还和他说的那么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