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石子丢进波涛大海里,自然是起不了浪的,在人潮涌动向门口时,没有人注意到秦卿在角落的狼狈。
她挽过发丝,俯身用桌上的湿毛巾,将腿间那些红色的已经干巴酒渍的擦去。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因为这身与曲颂十分相配的紧身包臀鱼尾裙而心情顺畅,然而现在,它像一条湿腻腻的鱼,紧紧贴在她的小腿肌肤上,这种裙子本来走路就不方便,现在湿了,走起路来,更是堪比精神折磨!
她将毛巾一丢,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脑袋。
“好了吗?”
秦卿:?
下一秒,她忽地腾空了,一双有力的的手臂在她身下,一只托着她的背,一只将她的双腿拢起,苏熠禾神情自若地抱着她,往舞台右边的一个侧门走去,甚至头也没低,眼神异常坚定得像要入党。
“拜托,搞清楚你的身份,现在、立刻,放我下来。”
回荡着漆皮鞋后跟哒哒声的酒店长廊里,还有秦卿的怒声。
她早该猜到的,他就是来复合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沉不住气。
“我搞得非常清楚,我是你哥。”面前的这个男人从容万分,嘴皮子掀得气定神闲,“你就当做我是你亲哥,当做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现在怎么就不能了?”
他说着,转身,在一扇门前停下,秦卿彻底无语了,正想着怎么反驳他的空档,苏熠禾开门走了进去,走廊的昏暗与室内瞬而亮起的灯光对比明显,让眼睛一时半会有些酸涩。苏熠禾将她放在一张柔软的沙发凳上,秦卿环视房间,在门上看到了“休息间”三个字。
“衣服我让人送过来了,门口等你。”他将他身上那件米白色西装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顺便把领口的两颗纽扣也解了,边往门口走,正要关门,抬眼对上秦卿定定的眼刀。
苏熠禾:?
“别装。这点路至于热得脱衣服、解扣子?”秦卿咬着后牙,她总觉得许久不见的苏熠禾,身上的欠劲比以前还重了。
“没有的妹妹,”他勾起抹很淡的笑,“是我虚。”
他缓缓合上那扇木门。
果然没几分钟,就有人敲门送来了衣服。
秦卿拿出一看,是一件真丝雪纺的奶白连衣裙,长泡泡袖方领,长度大概及膝,裙身上是排列整齐的长褶,穿在身上肤感柔软、很是透气舒适,不过就是整条裙子都不带任何花纹,加上方领露出的锁骨也显得空落落的,看起来没什么重点。
秦卿脖子上戴着一条纯珍珠Chocker,那是今天搭配黑裙子特意选的,不过和这身白裙子配起来,却很奇怪,索性被她脱了去,准备将它和湿裙子一同放进袋子里,却一下看到了袋子角落内放着一个被她遗漏的丝绒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极美的祖母绿石短链。椭圆形的祖母绿石被爪镶在金黄色底座上,周边密密的围了一圈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黄色蓝宝石,链身粗有手肘宽那么宽,是很特别的表带样式,上面同样镶嵌满了细小的黄钻,秦卿将它戴在脖颈上,正好填补上她锁骨到胸前的那一大块空缺。
他审美倒是不错。
不过秦卿接下来只是要回个家而已...这样显得着实有些高调了。
提起袋子,秦卿拧门而出,却被门侧一个高大的身影惊得一激灵。
苏熠禾倚着墙,手上夹着只没燃完的香烟,昏暗的长廊里,他见她出来了,只是沉着着又抬手吸了口那只烟,透过股燃起的火花,秦卿这才注意到,他那只夹烟的手上,还戴着一枚泛着光的金戒身祖母绿石戒指。
他吐了抹烟,顺着她目光悠悠掀唇:“豪门兄妹装,喜欢吗?”
秦卿抬手将烟使劲挥散,终于是忍不住了。
“你有病啊。”
“不好看吗?”
“不好看。”她干脆道,随即径直往前走。
“这边啦,——妹妹~。”他那句称呼拉的长长慢慢,让秦卿转身回头的间隙又忍不住别了他一眼。
走廊静悄悄,只有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尽头灯光很亮,那里应该是酒店大厅。
秦卿越走越快,后面不紧不慢的跟,安静的环境音,加上单调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让秦卿觉得有些心紧,她担心身后人随时会开口说些有的没的,她想尽快走到有人的地方去,因为在那里,他们的面具可以戴得稳当先,她想尽量避免和苏熠禾单独相处,她很了解他,但或许也不是那么了解他,以至于他每每吐出的下一句话,都会让秦卿为之紧张,她不想聊过往,什么也不想聊,就想和苏熠禾维持好现在表面的兄妹关系就好。
事实证明,秦卿又又又想多了。
后来跟在她身后的苏熠禾一路沉默。
到了门口,反倒是她先开口吐了句拜拜,他也不过是散漫地勾起一边唇,轻轻颔首回应她,随即往酒店的地库走了。
呼了口气,秦卿往周围看了一圈,见不到曲颂的身影,她拨了电话,一边贴在耳边,一边朝酒店的侧门走去,想去那边也看一眼。
果不其然,在侧门旁边,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曲颂指间夹着一截燃至一半的烟,仔细看,地上还有数不清的烟头。手机、香烟、打火机被随意丢在地上,屏幕亮起,秦卿打去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他眼神却一直盯着远方,好似听不见。
“小颂。”秦卿挂了电话,看着那个颓废的身影。
曲颂应声回头看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红肿,秦卿很熟悉,这代表他刚刚还哭过。
他真的很爱哭,在她面前是这样,自己一个人也是。
“你怎么换衣服了?”不同于看到的,他的语气倒是平静。
“那条被红酒淋湿了,就换了。”秦卿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抬手晃了下袋子。
沉默的几秒里,秦卿看到曲颂将她从上至下的打量了下,尤其是脖子那里看的尤其久,他的眉头蹙起,突然哼笑了一声,随即很快扭头将最后一口烟狠狠地吸进肺里,起身踩拧烟头间,他开口道:“你还有心情换衣服、搭配项链。”
“——对于你来说,今晚这条裙子湿了也就湿了,不过就是换一条新的罢了,对吧?”他扭头直视秦卿,“可对于我来说,这身西装,我要攒两个月的钱,咬着牙,才能买下来,以至于才能今天跟你神气兮兮的他妈来参加这个婚礼!”
他笑了笑,朝前看,“然后再被你那神气兮兮的爸看不起,蹲在这里窝囊废的哭!”
秦卿觉得真是莫名其妙。
他毫无预兆地爆发,就像他今天毫无预兆地走掉一样。
虽然通过这些话,她终于是明白了他为什么不高兴,但这也不是她的错,她从来就不了解老秦对于曲颂的态度,今天的一切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样的突然。但既然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她无法理解他这么甩手走人后,现在还能再如此对她不管不顾的撒火,秦卿不经反思,是不是自己真把这小子惯过头了?
“他看不看得起你我不知道,但我现在是真看不起你了曲颂。老秦他今天喝成那样,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根本就无力去注意到你?”秦卿接着道,“就算他有!那我是什么态度?我做错什么了吗,你把气撒我身上?如果这就是你面对我们感情问题的解决方式,那恕我直言未来的路我们只会走得更艰难,现在适可而止是对我们彼此都好的选择。”
这是秦卿第一次提出分手,打从和曲颂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很明白他们之间严峻的现实问题,但,是曲颂一遍遍的坚定选择,让她也才有坚定下去的勇气。早在他们见秦辰以前,就早已因为这些问题而争论过不少次,无论秦卿多么平静冷淡地无数次将现实摆在他面前,他也总会握着她的手,平静坚定的告诉她,他可以的,他会很努力,努力到足以能够上门提亲娶她。
秦卿信了,至少在他情绪失控吼她之前,她是信的。
冷冽秋风在门前刮过,秦卿听见叶子落地的声音,她庆幸今天自己没有喝酒,开车的成叔因为家里有事,已经先走了,她现在必须自己去地库开车回家。
曲颂没有开口,只是一直这么定定看着她,泪珠从他眼角滑落,他看着秦卿转身离开的背影,这么久了,她好像一直没变,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无论吵架还是分手,她从来都是站稳先位的那一个,她永远成熟冷静,与她对比之下的自己,不过是个情绪不稳定的小丑。
他看着那个背影真的消失在了转角处,委屈的情绪瞬间迸发,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串,不断砸落在地,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曲颂蹲了下来,对着那个路口,毫无顾忌的大哭,这场恋爱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他越来越像个小孩,他记得自己以前不曾这么爱哭过,但只要面对秦卿,他却总是收不住。
她对他的温柔,对他的包容,像一望无际的大海,比他从前谈过的姐姐都要成熟,尽管秦卿比自己还小一岁,但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他不像他见过的那些富家小姐那样刁蛮无理,秦卿是他不曾想过的样子,她坚强、独立、可以冷静从容的面对他觉得一切棘手的事情,就像他们刚见面的那会,她替他顶下他犯下的工作错误,面对他愧疚的道歉,她也不过是满不在乎地狡黠回应:“你请我去把头上的口水洗干净,我就原谅你。”,她笑得露出那两颗尖亮的虎牙。
曲颂出神地想着,直到车声从跟前传来。
秦卿坐在车里,本想回头看一眼他还在不在,没想到旁边忽地有响声,回头就对上了窗外曲颂涕泪涟涟的脸。
“我错了宝贝!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对你吼了,是我该死!”说着他身子向下,竟然跪在了车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