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京墨发现她那时错了。凡事种种,最终应当皆靠自己才对。
魔域境内。
京墨沿着楼廊小道穿梭,因为挨了自己一巴掌,腹部还有些抽疼。今日是魔族的长老大会,除了巡兵外,道上人烟稀少。
找准机会点了一个落单婢女的晕穴,将她关进杂房的角落里捆住手脚塞好嘴。
开门出来,京墨身着魔族婢女常服,手中木质薄盘里放着一杯不知给谁的美酒当做掩饰。
暗紫色的粗麻布料比不上仙族小隶的一半,京墨白皙的脖颈还走没几步就被搓的生红,心里暗骂魔族对下人的抠搜。
端着盘,她眼观六路十分谨慎的勘察地形,每走一段路,都暗自在托盘下用灵力记录,逐渐绘制成图。
魔月殿、藏书阁、聚易轩......
在陌生的地方,京墨实际走得没有什么章法,七拐八拐跟着直觉探查,不自禁走到一处门前站住了脚。
门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殇渊殿。
殿内很久未被打理,门前的护兽石雕蒙上了灰,紧闭的大门上锈迹斑斑,门后凸出的楼宇散出若有似无的邪气,望一眼,馈在身上的压力便就多一分。
京墨乌色的瞳孔显出一圈暗红,炯亮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双手自然垂落,托盘哐当掉下酒撒了一地,脑海里出现一个女人魅惑的声音指引着她。
“来,好孩子,到我这来......”时不时发出低低的森笑,却又让京墨抵抗不了。
高耸的大门吱呀作响,抖落灰霾尘土正向她打开,宛若潘多拉的魔盒。京墨左脚跨出一步挪动身子,犹豫着要不要往那宫殿里去。
门开了,看不清女人的脸,只见她身形慵懒的斜靠在玉脂羊皮的躺椅上,鲜红色的轻丝薄幔随她伸出的手垂落在地,薄幔一路向门口延伸,直到缠住了京墨细软的腰肢才截停。
她翻动手腕攥起薄幔的那头一拽,京墨腰肢带动身躯,整个人不再犹豫,直直的向她走去。
“我们才是天底下最好的伙伴。好孩子,快过来......”
京墨被蛊惑着刚想出声应答一句“好”。
还没来得及出声,颈部一阵击打的顿痛,再是天旋地转的晕麻。
昏去最后一秒,她看到那女人颇感可惜的叹了一声,掩面又笑了。
眉间红莲样式的额纹印入京墨眼帘,随后两眼一黑向后倒了过去。
等京墨再睁开眼又看到熟悉的床顶纱帐。
被抓了回来。费劲的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抚在额头上缓解晕眩。
身边散出熟悉的香气,转头就看到音蛛夫人正咗着烟斗吞云吐雾。
黑纱遮面如旧,瞳孔紧缩,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她,看得京墨心里发毛,撇头不再看音蛛夫人如动物般野性锐利的眼神。
“你都不怕死了,还会怕我么?”音蛛压着声音阴阳怪气道。
长老大会,底下坐的还有魔族五殿的各殿主,音蛛是其中一个,代替了当年的多摩君,成为魔族唯一一个在内殿议事的女人。
刚开到一半,神识就听到穗言传音,告诉她京墨逃走的信息。后半个会议音蛛都心神不宁,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被长老知晓京墨早已醒来,那危险的就是两个人。
好在会议刚结束,穗言就找到了京墨并打晕带回音蛛的楼兰府内。
一来就看到还在昏迷着的京墨,音蛛夫人有点恼怒。
“夫人息怒,都是穗言看管不利,对女子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给了她逃跑的契机。”穗言跪在音蛛脚边,大气不敢喘。
音蛛冷哼,“自己去领罚十鞭。”
魔族的罚鞭以荆棘条改造而成,鞭子表面光滑,实际上面布满了肉眼看不到的附魔利刺,所成伤口会延长愈合时间,加上魁梧有力的行罚者,一鞭就能皮开肉绽,十鞭必有露白骨之处,二十鞭......
穗言打了个寒颤,但知道这已经是夫人开恩后的结果。
“谢夫人。”起身就要走。
音蛛想起什么,又喊道:“回来。”
“她逃走前都做了什么?”
穗言的性子音蛛是知道的,终归魔族对女子苛刻,所以她们私下待同样是女儿身的人都会更好些,音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无非都只敢言语亲和些,怎么会犯蠢第一次把人给看不见了。
穗言一五一十的把经过告知了夫人。
音蛛越听眉头越是皱起。不应该啊,自己给京墨调理的药断不可能疗效差到还会咯血。
走上床边钳住京墨脉搏,里面灵力微弱但还算畅通,丹田里留的一点内伤残灵让音蛛打消了怒气,反而放声大笑起来。
“还真是狠心的小东西,居然敢对自己丹田下狠手。”
但凡再打偏一点,京墨不死也要真残至丹田报废,就再也修不了法力。
接过穗言递过来手记的三味药材,音蛛读出上面的音节,更是笑的更大声了。
音蛛的烟斗抵在穗言脑门正中,“你啊,脑子真是不灵光。”
“还,还请夫人指点一二。”又是噗通跪下。
“哪有这三味药的记载,她胡诌的罢了。”
“五梅丝,兜泥丸,霞蝙德。你谐音读读呢。”
默念中,穗言才回过味来,“我没事,逗你玩,瞎编的,咳。”
真的是把音蛛夫人给逗乐了。
“去领罚罢,下次再看丢就不是鞭刑的事了。”挥挥手,就把穗言遣退。
便就坐在桌椅旁抽着烟斗,等着京墨醒来,就等到了现在这个时辰。
被音蛛盯的有些发怵,京墨轻咳了一声下床。
脚刚沾地,围在音蛛夫人身边的烟雾尽数形成一个圈,迅速冲来死死扼住京墨的咽喉。
随着升高,京墨整个人被悬空吊起,惊慌的把住圈套双脚乱蹬挣扎着,因为缺氧,脸涨成朱红色,京墨只觉肺部进不了一丝氧气,头晕目眩。
“要是被心人发现你已醒来,我们两个人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你懂不懂?”音蛛夫人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后怕的情绪。
略施惩戒又把京墨丢掷在地上。
她真是太弱了,随意的人都可以管制她的行动行踪,像蝼蚁一样随时可以掐死。她的生,她的死,从在仙族开始,能活与否仿佛全靠别人的施舍,曾经给了自己一个家的人转身毫不犹豫杀死自己。
在魔族,活下也是苟活。
禁制被解开,京墨大口大口的贪婪吸入着新鲜氧气,手指扣着地面紧紧握起,心里有不甘划过。
音蛛对上她睁红的双眼,不怒反笑,“只要你乖乖待在屋里恢复,需要什么都可以尽管和穗言说。”
“但是不可以逃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间房里!”
京墨敏锐的察觉到音蛛说话听上去虽然狠厉,但实际上倒不如说是一种对她的保护和帮助。
“你到底为什么帮我?”真的只是为了那一道疤痕么,京墨的心里有些不信,不信眼前这个人仅仅是因为容颜问题,就冒着在魔族被责罚的风险给她提供帮助。
“为什么?”音蛛又咗了一口烟斗,烟雾飘散,只有甘甜的香味。怪不得整个屋内都未见像仙族一样放置香囊香薰。
京墨闻着这股味道反而神情安定放松,每次都有种被疗愈的感受。这香气和音蛛的形象颇为反差,看着阴毒的人却总是发出这么沁人心脾的香气。
“我啊,很羡慕你。”音蛛把窗户关上,随手上了一层术法将它固住。
羡慕她?“我?”
京墨都要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一个如蜉蝣漂浮找不到根的阶下囚,有什么好羡慕的,她又何尝不在羡慕音蛛夫人呢......
“有的人或许生来就是一个宝贝,而有的人......”而有的人生来就遭人唾弃,音蛛夫人没有接着往下说。
拖着及地长裙向门口走去,出门前连同房门都一并加固了结界。
音蛛就是那个在魔族里干着最吃力不讨好,干着最卖命厮杀却还要在背地里被唾弃的那一个。
只因为她是女儿身。
晨间议事堂内,魔族大拿皆在于此,历来负责边疆守卫的魔兵兵长上前禀报。
“禀长老,近日荒北的[噬魂之境]处,无端端生出了许多毫无神智的魔物凶兽,不分敌我见活物就吞,现已经在往我族城区逼近,若不及时斩杀恐怕祸害无穷。”
“派出的精锐无一活口回营,还请长老加派增援。”
魔兵兵长也是无计可施了,这才快马加鞭赶来亲自汇报,可见那些没有魔物虽然没有神智,但各个实力非凡。
莫禾长老向殿堂下扫视一眼,这种出人出力,又容易生死未卜记不了功勋的事情......
二殿主:“啧,我们殿里都是飞禽类妖多,这陆地作战,不合适。”
大殿主:“我殿上最近可太忙了,长老您上上个月才钦点我去准备军队选拔不是。”
三殿主:“我也不行,之前受伤留下的旧疾仍未痊愈。”
“我就更不行了。殿上如今在筹办第五十八任夫人的过门婚事,不宜见血啊,长老三思。”最后一个说话的是老四欢愉殿殿主,平日恶臭的癖好依旧未改。
“老四,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又要娶亲,我怎么不知道?”二殿主揶揄自家兄弟道。
“不久不久,就在刚刚。”
嬉笑推脱之意毫不掩饰,任凭他们尽找些滑稽的借口。无他,知道自有人承担。五殿中的四殿殿主都齐刷刷看向了音蛛,音蛛早就对这种局面习以为常。
有功他们领,有事她来上。
加上又有长老的默许,应下或者表示不满,也毫无区别,最后都是兜个弯子又落回手上。
“音蛛愿为长老分担。”拱手行礼,接下了这个差事,如往常没有什么分别。
“好,就知道音蛛识大体,有你是我们魔族幸事。”都是活了上万岁的老东西,表面功夫漂亮话从来没有少说。
散了会,音蛛因为和兵长商量了对策出来晚了。刚出门口不远就听到三殿主的嗤之以鼻。
“大哥,你瞧见她那谄媚样了没,还为长老分忧,要不是以前老五前线浴血杀仙遭遇不测,能有那娘们当上殿主什么事么。”
“就是,整个殿都死了,就她活着也是奇了怪了。”
他们围聚在在一起,还想说些什么就瞧见音蛛从议事堂内出来,收起了嘴,几人也就昂着头散开了。
想起刚刚在会议上的事情,过往种种又浮在心头。
音蛛捏紧了门框,力道之大硬生生凹陷出手指的印记,回头望了一眼站在房间内的京墨眯起了眼睛。
或许她是自己能反抗魔族的唯一一张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