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山宗十年前自焚案的这位冤大头主角叫王逡,祖籍延川,与扶摇台沈家同乡,曾经想拜入两川做外门弟子,然沈家眼高,没收他。王逡不气馁,后来又去河州以外几家有点声望的宗门拜山,也是遭到婉拒。
王逡心气高,作为散修,努力自修了一段时间,颇有成效。机缘巧合遇到衍山宗的宗主,就收他做了亲传弟子。
衍山宗名不见经传,创立至今三十余年。据说宗门自建立以来收益甚少,一度濒临倒闭边缘,却也半死不活的苟了很长时间,甚至撑过三代,延续至今。
王逡是第二代,他师父是第一代开山宗主。
沈九到达山门。山门无人看守,随意敞开着,连个结界都没有。宗门内山不大,也未见什么人影。
沿着上山的石阶走了一段,看见衍山宗的主院,有个小弟子远远的跑过来问,“你们找谁?”
沈九礼貌微笑,“来拜访张真明张道友,在下与张道友有几面之缘,听闻前日道友伤重,路过此地,特来探望。”
沈九上山之前浑身上下都换过装备,又是被抬上山的,用得起抬轿的甲人,穿织锦的衣裳,太阳底下流光溢彩,发髻上仅簪一支珠翠的钗环,但那钗头镶嵌的珍珠,比拇指还要大。她身后跟着的两个甲人双手提满礼盒,在衍山贫瘠的氛围里,硬是造出一种华丽丽的富贵气息。
远道富贵客,没有不欢迎的,宗门几个主事弟子陆续出来相迎,并告知沈九宗主不在,山上做主的是大师兄张真明,他因前几日的一些意外,正在养伤。另外还有一位远客,是张师兄的朋友,听闻他受伤,也是专程远道赶来看他。
沈九便道,“在下就是来探望张道友的。”
她这句可没撒谎。之所以对张真明有点印象,是因为几日前那晚在客栈混战当中,衍山宗的小弟子劝架,结果火上浇油,被上安城的大小姐言清落一顿削,落下一身的伤。
言清落削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小姐正在气头上,突然冒出个丑人挡在眼前,良言苦劝她不要打架......
丑人说的就是张真明。
沈九对言清落这个理由印象深刻。言清落不屑与沈九为友。沈九每每想起此事,也觉得言清落不值得结交。
沈九平时也偏向以貌取人,但这种事情得分场合,是吧。
衍山宗因为长时间的败落,所以满山遍野都飘着颓靡的气息,只本宗门的人不清楚,山上那些不起眼的赤砂黑石,里面含有珍贵的金属元素,沈九曾经让鼠鼠带着机甲人挖了不少为自己的实验备料,研造出非常有用的东西。实际上在这个时空,这些砂石虽在衍山遍地都是,量多不代表就是废的,只要使用得当,完全可以用做锻造某些高级法器所需材料的平替。
沈九为什么知道,因为猫跟她说的。鸟雀们绕世界的抓取法器锻造的方式以及原料等信息,数据通过筛选和整合之后,到猫这里进一步分析总结,举一反三成果就出来了。
猫和狗亲自造出来过,法器的威力属实惊人。沈九过目之后,就放角落里闲置。她用不上,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可真要进入市场流通........,倒也没那个必要。
可能这就是彼此的知识信息差吧。
张真明正在宗门内院休养。沈九上山之前,换过高髻发型,方便簪钗显摆,容貌已然改变,甚至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珍珠美颜粉,看上去浮夸又艳丽,但又不过分浮夸,也不过分艳丽。只凭着这样的装扮出场,社恐症什么的好像都消失了。她虽然没带猴,灰鸟倒是一直远远飞跟着,只无人在意。
张真明伤的挺严重,沈九进来时,他正拄着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练习走路,沈九便跟他说自己是那晚河州小镇客栈里的无辜路人,幸亏张道友劝架,才让她躲过言清落劈过来的一剑,之后顺利逃脱,念及恩情,特来感谢。
张真明似乎都不记得。眼前明艳的,富贵逼人的女修他完全没什么印象。
沈九便解释,当时的场面很混乱,房舍倒塌,尘土漫天,在场的人哪个不是灰头土脸,本就不识真面目。
张真明又仔细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沈九说的这些,并不是编造。她无暇记住所有发生的细节,但猴可以。猴这一骨碌事件的前后左右都跟她详细完整的讲过一遍。猴的意思是,建议沈九照实说,再小小的发挥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张真明必定深信不疑。
果不其然,张道友说客气,这本来就是应该的。沈九命甲人将七八个大包装礼盒拿上前交给张真明的师弟,衍山宗的弟子见沈九并不似看上去那般张扬,其实为人随和,于是更加热情,尤其几个年龄小的道童,沈九还给他们分发炒果和糖果,小崽子们正是爱玩的年纪,跳的可欢,还跑去宗主的房间偷来茶叶,给沈九煮茶,自诩礼尚往来。
沈九顺势而为,踏踏实实的待在衍山宗,和张真明聊天,话里话外数次感激,说那是救命之恩,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能还清张道友的这份恩情。
张真明深切的感受到沈九的诚意,以及她的友善。同样都是大小姐,上安城那位女修言清落的品行可差远了。
两人聊的挺投机,从个人又聊到宗门,沈九介绍自己是个散修,无门无派,无人指点,所以修为多年不曾进阶。目前正在四处寻找机缘拜山,还夸衍山出了张道友这样品质高洁的修士,她甚至都有意愿考虑来拜访宗师。
张真明还没发话,他身后的师弟就很高兴。这女修一看就豪横,如果能多交点拜山费,完全能改善一下衍山入不敷出的情况。
张道友却劝她慎重,宗主云游未归,如今山门里没有物资财源撑着,大家只得外出历练找机会谋生,又感慨要是他师父还在,也不至于这样一落千丈。
沈九扶额。说的好像曾经辉煌过一样。
只张真明口中的师父,就是王逡。沈九便说,听人谈起过王宗师,当年在河州一带也算青年才俊,可惜被害,死的真冤呐。
王逡去世那年,张真明年纪还小,刚入了王逡门下作亲传弟子,走完拜师流程一个月,到正式开课授徒的时间,结果师父人没了。张真明直接抓瞎。
说起陈年旧事,张真明也不藏着掖着,“都说他是被人害的,可是.....连天行道玄衣卫都束手无策.....,可能就是.....,天意如此吧。”
“说来也巧,我家道中落,可败落之前,老祖母也曾结识几位高人,其中有位隐士,不因世俗偏见而疏远,一直和我家长辈有来往,也曾受祖母之托照拂与我,允诺助我这个小辈达成三个力不能及的心愿。他善于观星相运,便是去世许久的人,也可以追寻当年的蛛丝马迹,只多年不曾出世,最近听闻他受大宗门相邀,来河州做客,索性我去书信一封,请他顺道来衍山宗观相,为王宗师卜上一卦,若有冤情,可及早为宗师申辩,免得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张真明不敢相信,竟然还有这种好事?“敢问大师高姓大名。”
沈九随便胡诌一个,“无言法师。”
张真明他们谁都没听过法师的名头,沈九理解众人的质疑,“他观相已有几十年,仙盟的王特使都请他看过气运,赞叹及其精准。但这样的大师,因自身缘由,平生观相寥寥数次,不可越天道之界。后来王特使再去找他,无言大师隐于世外,再不得踪迹。我家中长辈若不是和大师有几分渊源,绝不敢如此相求。祖母去世前,曾与我说法师心底极善,隐匿行迹无人发觉,实则常于世间行走,叹众生百态,万事不平。因此无言法师若肯出世观相,必然是苦难或冤情再无法冷眼旁观。既然如此,何妨问上一问,他若来,自有冤,他不来,诸位可安。”
沈九说的认真,虚虚实实也分辨不清。关键是大师来也不图什么,毕竟衍山宗一穷二白,没什么好图的。张真明陷入师父去世的困扰中,心结多年未解。只忽悠这么几句,也就信了。
他还挺感激,冲着沈九作揖,“那就有劳道友。”
“客气,道友之恩于我,山高水深。”
沈九从指环里掏出一张金纹符,提笔在符上写几句话,当着衍山宗一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弟子眼前烧化,还喃喃自语,“就看法师愿不愿意来了。这传讯符还是当年他留下来的。”
“真羡慕你有这样好的机缘。”有个小弟子感叹。
“没什么好羡慕的。缘法自然,没有结束就还能再见面,若结束了,你烧多少金符,也是百搭,且看明日吧。”沈九意味深长。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张道友热情的邀请沈九共进午餐,说如若不嫌弃,这两日就待在山上,“我有个朋友,他前来探望我,做的拿手好菜,不让河州第一厨。今日正好借花献佛,招待你这贵客。”
沈九确实饥肠辘辘,也没客气,隔壁就是厨房,煎炒烹炸,香味老早就传出来了,对于以五谷饱腹完全不能辟谷的沈九来说,实在是一种诱惑。
几张饭桌就很随意的支起来,摆在宗门道清塑像前面,张真明邀请沈九共坐一桌,几个师弟一桌,小童崽子们一桌,衍山宗除出门在外的宗主以及两位远游的师弟,其余的人就都在这儿了。
支起饭桌摆起盘,做饭的大厨跟耍杂技似的,两只手臂各托两盘,手里再各端两盘,迈着方步,哼着曲儿,从厨房稳稳地走出来,“饭∽∽来∽∽喽,听闻贵客到访,正好请您∽∽品尝~~”
厨子很娴熟的将饭菜端端正正摆在桌上,沈九搓搓手,抬眼看着对方说谢谢。
然后,愣住了。
这个厨子眼熟呢。
年轻,高个儿,系着围裙,挽着袖子,身着箭袖窄袍,衣摆为方便别在腰间,衣服也显身材,能看出宽背薄肌窄腰,形好貌俊,性格开朗,跟沈九打招呼完全就是自来熟,主打一个好朋友的朋友也是好朋友。
沈九总觉得这人仿佛在哪里见过,尤其声音,听着还很耳熟。
阳光帅气的衍山宗客串厨子看沈九,也觉得眼熟,“哟,道友,你是张真明的朋友,我也是他的兄弟,话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