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变相软禁一周后,根据医生的建议,徐离每日傍晚可由护士推着轮椅到楼下活动区的步行道散心。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时策便没有再出现在医院,她乐见其成,人虽然麻木,但沿途撞见一些就医的小身影,内心依然有种深深的恐惧。
然而这一天,她意外在步行道的尽头撞见一抹熟悉身影,她心知摆脱牢笼的机会来了。
因为随身手机早在她入院就不见踪影,她只能找借口以受凉为由请求护士帮她回病房拿件披风,可能忌讳她有出走的前车之鉴,小护士很谨慎,只肯通过手机喊同事送下来,前后不过五分钟,徐离眼见着那抹身影拐进了门诊大厅,生怕再晚些就会消失不见,于是顾不得其他,猛地甩掉肩上披风,毫无顾忌的从轮椅上立起身,随后目标明确的撒开腿往门诊方向狂奔,吓得身后的小护士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神。
李子锋接到消息时,徐离已经彻底不见踪影,医院监控室只在门诊电梯口拍到她最后出现的画面,之后便踪迹全无。
“几乎所有的监控都查了,并没有发现徐小姐。”李子锋据实汇报。
时策脸色阴沉的盯着手机里的监控画面,稍显模糊,但能辩出是徐离从轮椅上起身飞奔的模样,姿态动作宛如一只拼命扇动翅膀的飞鸟,企图逃向自由之地。
“不用再找了,先回海森。”
既然她想要自由,那便如她所愿,毕竟拥有过,再触不及防的毁掉,人才会知道到底哪条路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这一夜,清海市与以往平静无异,但未眠人却隐入人海,漫天漫地。
郑奕听着卫生间的呕吐声,眼底流淌着难以捉摸的古怪之色,不过待人从卫生间出来后他又迅速恢复如常。
“你还好吗?”他上前关切的问道。
徐离有些尴尬,不过尝了两片带皮的鸡肉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之前在医院一直靠吊瓶压着孕反,一时松懈竟忘了这茬。
“我没事,倒是耽误你复查了,实在不好意思。”
郑奕抬起那只骨折过的手挠了挠头,腼腆笑道:“嗐,我恢复的挺好,查不查无所谓的。”
两人心照不宣的回到餐桌前坐下,客厅的灯有些昏暗,徐离垂着头盯着桌面发呆,瘦削的身形透着难以掩盖的孤独和无助。
这间民宿是以郑奕的名义订的,临时躲避几天倒是没问题,但被时策找上门也是迟早的事,可现在的她实在没有精力想太多,只想昏昏沉沉的睡一觉,妄想着一睁眼她依然蜷缩在那个窄小的公寓里,过着属于自己的平凡日子。
“你很久没回公寓了,真的没事吗?”郑奕见她状态不佳,面露担心。
徐离缓缓抬起头,一双空洞无神的眸子朝他聚焦过来,声音疲倦:“你没看新闻吗?”
郑奕一愣,没想到她开门见山毫无避讳,前些日子的热搜他自然是看到了,清海市闹得沸沸扬扬,几次指明道姓的爆料夹着一股公报私仇的意味,不过这些天相关的新闻突然就全网下线,连蛛丝马迹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我只相信你说的。”
徐离闻言,忽的露出一抹苦笑,“要是新闻里说的都是真的,你会怎么想?”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所有预设性的问题,都不会有正确答案的,你应该问我: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会回答你:你不是。”
听他如此答复,徐离好一阵沉默,随后拾掇起桌上的水杯漫无目的的抿了几口。
“我不想骗你,但有些事我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抱歉不能跟你说太多,这几天民宿的钱我会尽快转给你。”
本就是她的私事,作为对门邻居他并没有深究的立场,既然她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强求,但订民宿的一点小钱他还不至于计较,正想推脱,却忽然震住。
“你......你流鼻血了!”
徐离一愣,这才察觉鼻间有热乎乎的暖流滑落,下意识用手挡住口鼻,表情慌乱的望着对面那张震惊的面孔。
血有些止不住,不断从指缝里渗透漫延,没多会儿掌背上就多了几道狰狞可怖的血痕,她局促起身准备离座去卫生间处理,哪知郑奕抢先一步从对面冲过来,二话不说立刻伸手抬起她的脑袋,又侧过身子腾出一只手够到桌上的纸巾盒,胡乱掏了一叠,随后将徐离捂着口鼻的手小心翼翼地替换了下来,不过治标不治本,鲜血带着热气迅速浸透纸巾,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留下斑驳的血渍,瞧着触目惊心。
“这样不行,我们去医院!”
他几乎脱口而出,那种下意识地惊恐和担忧在一瞬间膨胀,他清晰地感受到心脏间突如其来的刺痛,那是一种久违到已经令他陌生的情绪,忽地手下动作一滞,莫名怔住。
“没事的,我会处理。”徐离猛地拽住他的手腕,一双晦暗的瞳仁防备似的盯着他,语气却平淡的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随后她独自转身进了卫生间,郑奕原地伫立,任由指尖沾染的血迹干涸凝固,只静静望着那扇门,目光里闪着难以言明的深沉。
无论如何,她拼尽全力才逃脱的地方,宁死也不会再回去了。
翌日一早,徐离稍作乔装,在郑奕的协助下购置了新手机并补办了电话卡,除了民宿的费用,她还额外给郑奕转了医院复查的钱,郑奕推脱不掉只好收下来,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她却摇摇头,故作轻松的笑道:“我也不知道,先休息一阵吧。”
实际两天后她便将民宿退掉,这些天的相安无事令她莫名警觉,显然时策并不是好糊弄的对象,更何况她现在一个人两个心跳,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便是将清海翻个底朝天也不在话下,可周遭却如此平静寻常,甚至连吴玉都没有联系过她,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保险起见她换了个住的地方,又在附近发现了一家健身房,思虑再三后偷偷办了卡。
虽然媒体新闻基本被海森公关部处理干净,但内部的冲击仍然不可避免,徐离缺勤十余天没有任何的处置,同级员工怨声载道,私下纷纷抱怨,认为她私德有污却被集团明晃晃的偏袒,对其他尽职守本的职工不公平。虽然法务部的老同事们对这场风波也出乎意料,但徐离失联无法为自己辩解,也只能持疑待定,不敢轻易下结论。
“我就说怎么能调去秘书处呢,也不知道脚踩了几只船,裙下藏了多少男人。”
张静如与徐离并没有什么过节,纯粹嘴臭,幸灾乐祸的翻看手机还不忘言语讥讽。
严露闻言瞬间翻了个白眼,“有些人管好自己的嘴,都是女人,说话少刻薄点,给自己积点德。”
“嘴长在我脸上,你管得着嘛?”张静如不甘示弱。
“啧,我是管不着,不过我现在倒真希望人家攀高枝儿了,到时候我第一个打你小报告。”
“你......你少管闲事!”
“那你少满嘴放炮!”
严露不亏是跟徐离同期入职的法务助理,经年累月的相处自然了解对方的为人,由始至终她都不信徐离会做破坏别人家庭的事,在她的印象里,徐离是个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给旁人添麻烦的傻姑娘,除了上班基本没有社交,刚入职时她甚至能一整天都不说话,性格很是孤僻,这种性子别说是插足了,就是帅哥成沓送上门她都不一定会多看两眼。
两人的硝烟很快在张静如闭上乌鸦嘴后消散,午休结束后法务总监杨非将严露喊进办公室,考虑到顶荣建设拿下海森邻市度假村改造的总包合同,下午就会派代表过来签字,杨非再三叮嘱她务必把好合规风险的关卡,尤其是违约责任条款,必须滴水不漏的将海森摘干净。
严露心里抱怨,她是法务又不是神婆,违约责任肯定是双向的,除非顶荣建设脑子抽了才会签霸王合同,再说发标的时候合同模板也公示了,中标后也不能改的太离谱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若是条款显失公平,万一到时候出问题上了法庭,海森也不见得能占便宜啊?”她着实不明白,本来违约责任就倾向顶荣建设,集团何必多此一举。
“你以为海森做慈善发家的啊?少问问题多做事,上头的想法需要你质疑?”
严露见状也不想自讨没趣,于是不再作声,拿着文件老老实实回到座位开始抠字眼儿。
下午三点左右,顶荣建设浩浩荡荡来了一拨人,除了领头的姑娘,其余基本是来参观交流的,严露擒着合同在总裁办干蹲了半天,偷偷摸摸朝格子间打量,徐离的位置果然空着,心中又诧异又好奇,不过很快被何南西的出现打断思绪,她连忙垂首贴耳的跟着何南西进了总裁办公室。
合同签署过程很顺利,顶荣派来的代表连合同内容都没翻看就利索的签上大名,听说是顶荣建设大老板的独生女,出国留学回来不久,长像温柔可人,全程笑语盈盈,严露对她印象极好,出门的时候她还赠送了个见面礼,是支进口的护手霜,严露受宠若惊,回到法务部后没忍住跟同僚八卦了几句,谁料三人成虎,很快大BOSS跟顶荣建设代表有一腿的传闻开始在海森生根发芽。
“听说这些天海森发生了不少事,你很累吧?”
宋嘉珏进门就察觉时策神情疲倦,眼底布满血丝,等人影散尽,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
“我让Nancy送你回去。”他双手插兜立于硕大的落地窗前,探不清表情,口吻冷淡。
她微楞,沉默片秒又道:“关于庄宁的事,你不想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吗?”
既然无人在侧,她胆子大了些,也不知想试探什么,就鬼使神差的说出了口,却正中下怀,窗边那抹身影明显一滞。
“其实姐姐跟庄宁在大学时谈过恋爱,毕业后一度谈婚论嫁,不过庄宁的母亲坚决不同意,双方闹得很僵,分开后姐姐一直没走出来,她从家里搬出去住也是为了庄宁,听说庄宁结婚前她还经常去华禹看他,只可惜有缘无份吧,本来以为她已经放弃了,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过她这个人一直就有些执拗,家里也拿她没办法。”
宋嘉珏边说边朝他靠近,正欲伸手从背后环上他的腰壁,却被他触不及防的擒住,手掌力道攥的她吃痛,只好慌张将手抽回,整个人尴尬的僵在原地,任由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
“你似乎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他微微俯身,揪起眉头打量她,面上一副调侃意味,却又透着溢于言表地冷漠。
“什...什么意思?”她装作懵懂的模样,不敢与他直视。
时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反常态的疏离,抬步将她逼退至办公桌的边缘,随后越过她冷不丁伸手按下桌上的内线电话。
“送客!”
直到出了海森大楼宋嘉珏都没想明白,究竟是海森这些天的风波令他焦头烂额以至于没有耐心接待她,还是说......徐离与庄宁之间的牵扯远不止表面所呈现的模样?
想到这儿,她抬头打量海森高耸入云的本部大楼,一缕幽光从眼底划过。
清海的某个角落里,徐离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不知是健身房空调温度过低,还是谁又在背后念叨她了,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普拉提是目前减肥受众里接受度比较高的,也有专职教练授课,针对偏瘦人群也可达到塑形的目的,您看要不要试两节课看看?”
女教练将她带到授课玻璃房前,一边介绍课程安排一边向徐离展示授课内容。
“有动作激烈一些的项目吗?”显然徐离对玻璃房里的项目并不感兴趣。
女教练微怔,心想人都瘦成麻秆了,弄两节普拉提混混日子算了,于是好言相劝:“你又不胖,塑型项目挺适合你的,实在不行也可以尝试些常规项目,比如慢跑之类的。”
“我买套餐,你拿提成,不是两全其美吗?”徐离一脸认真的看着她。
这客户倒是怪异,一般人碰上推销唯恐避之不及,跑步机蹭烂了都不肯报点付费项目,她倒上杆子挑贵的,强度不高的还看不上,不过这年头也不是什么钱都能挣的,就她这小身板动感单车都踩不了几回合,万一出点事儿得不偿失。
“要不您就去综合区跑跑步吧,咱们循序渐进的来,等身体适应了再升级如何?”
很显然教练有顾忌,徐离听得出言外之意,也不想强人所难,于是回到综合区随意挑了部靠窗位置的跑步机,但她没有立刻上机,而是默默坐到一旁的沙发凳上痴傻般的盯着看。
期间工作人员巡场,瞧见她缩在角落里愣神,接近两个小时都没挪过位置,上前关切她只摆摆手没有只言片语,出于安全风险考量,工作人员安排了人手在另一侧时刻关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