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徐行十点就下播了。
他需要留下点时间剪辑视频。
从挂大手挂一直到今天,已经有二十天了,这些天他除了上课和直播打游戏,剩下的时间都在剪素材——由于手受伤,也只是粗剪。
鼠标下的文件夹里,还有六个排好序号的文件夹,有两个只差最后的拼接和整合。
徐行有个习惯,每个新视频的的文件夹仅有日期命名,只有当整个视频做好并发布后,他才会把在文件夹加上游戏的名字——这就像一个仪式,虽然只有日期他看着也焦急,但当完成时,那一份充足成就感更令人满足。
徐行把文案上传到电脑后,文件夹的最新修改时间变成了23:40,接着,他顺手就打开另一个标着日期的文件夹,点开文案。
趁着小圈在转,等睁眼看到一片白亮时,徐行揉了揉眼睛,一股疲倦如藤蔓攀附上来。
鼠标嘀嗒了几声,又停了。
啪嗒——
电脑屏幕往下一压,像是一声叹息。
“不差这一点时间。”
周四清晨,空气透过窗纱,带着树木新生的清新渗进屋里,光线抹过窗沿,留下一串金脚印。
窗帘敞开着,天色蚕食着边角,顺带着挠醒了徐行。
徐行睁开眼,见屋里格外敞亮,忙伸手一摸,还好,是六点半。
昨晚夜凉,他就没有关窗,现在这明媚的天色,还以为已经九点了——天气很好,单是坐在床上看去,天空和楼顶都像刷了蓝色新漆。
徐行起床洗漱,提上书包就准备出门。
背书包时,他不小心用右手挽了下包带,等意识过来的时候,书包已经在肩膀上了。
右手的伤也差不多快好了。
徐行打量了会自己的右手,绷带去医院换药时都会换,还是挺干净的,就是那两块甲板,就是徐行再怎么注意卫生,那块板子也脏了。
换药时,医生说伤口恢复得挺好,他也想早点卸了甲板,正想着这几天打给医生。
徐行边想边走出房间,正好,对门咔哒一响,潦草的何昉懒洋洋地跟他打了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
何昉迎面走来,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桌上顺来的三角巾,三下五除二地就系好了结,最后则慢悠悠地纠正绳结位置。
这已经快一个月了,何昉每天都会在他去学校前起床,然后给徐行系三角巾,前几次徐行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久了,他也非常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某人的服务。
他和何昉站的距离很近,除了贴近时的那片温热,他还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轻轻的,缓缓的,像还在熟睡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徐行垂下了眼。
这些天,他有些搞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心思莫名有些烦。
在之前,他一心想的是自己的视频,学业和生活都和别人的社交礼貌而干脆,生活学习上也就没有一点烦心事,虽然很单调,但他觉得自在和充实。
可现在……像是干净有序的工作室里忽然扔进一张纸团,蜘蛛织着的网上划了道小口,似乎也只是件小事,却总是搅乱了心思。
一切问题来源都是人际关系。
只要想到何昉这个人,某种不明的思绪就会被牵动着,他想扔在一边不管,却总让人留意。
他需要和何昉保持些距离了,这是徐行的办法。
现在,何昉的呼吸落在耳边,带着痒——徐行耳朵发麻,没动。
“你预约的牙医是下午几点?”徐行问。
他稍稍往后退了些。
何昉眯起眼睛,思索道:“下午三点十五。”
“好的。”
徐行正打算走,何昉又说:“你是不是也要去拆夹板了?”
“是。”
“我记得医生说一个月到了要提前一星期预约,你预约了吗?”何昉抹了抹眼睛。
徐行愣了下,他确实没记得这事。
他做事一向十分缜密,现在还觉得有些失误,差点就出错了。
他朝何昉道了谢,说下午课间打电话,临出门前,余光扫到桌上的东西,他往回走了两步,拎东西就准备出门。
“哎——”
一旁的何昉眼睛还没睁全,大咧咧一喊,当即拦住人:“你这不是给我买的吗?”
他大早上脑子不清,话就这么脱口了。
徐行轻笑一声,勾着熟料袋,转身拉上门把,看着屋里的人,说:“谁说给你买的,等你牙好了再说。”
说完,他拉上门走了。
下午天气晴朗,太阳如同贴近了几分,才走两步身上已经烘烘发热。
口腔医院附近没有地铁口,徐行和何昉就坐的公交,走了两百米也就到了医院门口。
徐行没背包,只有手里拿着部手机。
而何昉出行更讲究简约和轻松,不想太多束缚,除了去家教,他平时带本书就上地铁了,今天也是,一身无袖和运动短裤松弛又自在,身上不沉,就是脚步有些沉甸甸的。
徐行感觉到某人犹犹豫豫的脚步,他主动聊道:“你之前拔过牙吗?”
“拔过。”
何昉摇着头,认真道:“真的很可怕。”
不用徐行接话,某人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我一颗大牙拔了一个多小时!”
大牙?
徐行思索了一下,难怪他看何昉觉得不对。原来是大牙拔了,后面智齿填上了空,才长得那么正——只可惜又蛀了。
“而且一开始是女医生的,拔不动后就换了他的丈夫,直接拿钳子也拔了好久。”
“打了三针麻药,一点也不管用,我生平第一次——反正很疼。”
“你笑我!”
“不好意思。”徐行压下笑。
这笑确实不道德,但徐行一回想何昉那委屈的表情和语气,他又忍不住想笑了。
何昉看着徐行嘴角抿紧,但笑意却从眼里溢出,他不知道为什么,像是逗人的丑角般故意哼了一声,又瞥了眼徐行的反应。
“咳咳。”徐行清了清嗓子。
他像是转移话题般,问:“你去的什么诊所靠力气硬拔吗?现在技术不是挺厉害的。”
何昉说:“那是我小学、不知道几年级的事,我就记得我一路哭……就是我外公家,当时暑假回老家,就去县里的一个诊所,开在楼道里。当时好像就是这样硬拔的,我就记得医生一直说我牙根长了。”
“这样啊。”
徐行点点头:“那是很多年前县城的诊所了,现在技术不一样了。而且我们也不在偏僻的地方,你预约的还是医大附属的牙科医院,更专业的,不会像以前那样硬拔,打了麻药还疼的。”
何昉迟疑问:“真的?”
“那当然,拔牙除了麻药进针那一点疼,其他一点没感觉了。”徐行刻意在一点上加了重音。
徐行的话说得良心,他去年拔了智齿,确实除了打麻药有点疼,过程毫无感觉——但拔完后的事何昉暂时也不必知道了。
“真的?”
“当然,不过你之后没去医院看牙吗?”
“没有,我之后每次刷牙都很认真的!”
何昉一脸骄傲,一副等着人奉承的感觉。
徐行笑了:“挺好的,会长教训。”
他看着某人一副得意劲儿,也把后头的“但是”给咽回去了。
两人边说边走到红绿灯那,对面就是医院。
这医院有两个院区,这是老院区。面积不大,墙面带着历史的痕迹,有点陈旧,但省立的医院技术和服务算得上一流。
杆子打着红灯,街口是一群过马路的行人,老人提着不带看着前面的女孩,小女孩蹲着,一只小手被母亲高高牵着,一只手用木棍戳地板,躲在外卖小哥的影子里,保温箱的后面是几个玩手机的年轻人。
徐行视线飘荡着,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何昉凑近说:“那个小女孩数斑马线,数了两次,又忘了。”
徐行抬眼看去,小孩已经被母亲拉了起来,他还没说话,何昉便推着他的肩膀准备过马路了。
两人顺着人流到了对街,何帆侧身让了会外卖小哥,抬头时徐行正在对街看着自己,他大步一迈跑了过去。
“徐行!”
这时,一声喊叫从身后响起。
何昉自己先一愣,在徐行身边转头一看,一个戴眼镜的男正往这边跑来。
那男生被人群挡着,赶着红灯前,视线却争分秒必争地看过来,脸上是难掩的喜悦。
这男的目光盯着徐行,何昉转头一看,徐行嘴角和眼里都带着欣喜的笑,还伸手朝那人打了招呼。
这是他除了秦臻城外,见到的第二个徐行认识的人。这男生穿着斯文,白衬衫黑长裤,一副细框眼镜衬得一身书生气。
赶着跑来的男生和徐行说了句好久不见,又问徐行的手怎么了,接着,对方便问道:“这位是?”
他指的是何昉。
何昉脸上的笑,脸上地热情立马洋溢,一面介绍自己,承受着对面的打量,一面也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他注意到了对方的笑,礼貌儒雅,却有些紧绷——何昉莫名感觉到一股带着敌意的探究。
不是,这人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