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默默看着何昉。
显然他之前误会何昉了,何昉理论课应该认真听了,他手上的环形包扎被包得既紧实又漂亮,一圈圈的绷带边全都平行的。
徐行看着格外舒服,也不出于安抚,而是由衷赞美道:“这个包扎得很不错,非常标准。”
“谢谢。”何昉依旧低垂着脸。
这次,徐行没开口提醒,何昉已经拆完继续下一个了。接着,不出五分钟,比环形包扎难度高些的螺旋形反折包扎、手掌八字包扎、肘部八字包扎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徐行的手上。
何昉包扎时动作行云流水,动作从容迅速,好像农户摘葡萄一样精准熟稔,每个包扎包得又快又标准,但又并不显得匆忙。
像农户摘一串、尝一颗的闲暇,何昉扎完一个,就停下展示几秒,听到夸奖后,再继续下一个包扎。
不知道是不是徐行夸得真诚还不重样,后头的陈城也起来兴趣,借着女友胳膊也包了一个绷带,乐呵呵地递了过来:“部长,你看我包的怎么样?”
徐行转过头,看了一会,发觉对方的用心,他鼓励地一笑:“很不错,包得很标准,已经可以拿到——”
“我包好了。”
徐行被打断的同时感觉到手臂一紧,转回头,就撞上何昉的视线,这目光直白坚定,像来自一位期待夸奖的小朋友,徐行一愣,低下头:“步骤正确,八字螺纹清晰,在近心端收尾,收尾也干净,你很擅长啊。”
何昉问:“可以拿多少分?”
徐行一笑:“比老师包得都厉害,当然是满分。”
“哼。”
何昉哼了一声,但看脸上的笑却是一副满足的表情,像视频里刷到的,被主人摸脑袋的小鹦鹉。
“哎哎!那我多少分——啊!”
徐行收回目光,转过头,后面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痛苦地一皱,旁边的女生朝他微笑:“没事没事,部长你别理他。”
徐行礼貌一笑,这时,她听到有人叫自己,社团的小学妹跑了过来:“学长。”
“怎么了?”
学妹把自己的手机往外一神,把屏幕展示给徐行:“会长说让你看一下手机。”
大头会长:学妹,你徐部长在旁边吗?
大头会长:发了个文件给他,但这货老不看□□,麻烦学妹让他看个信息,谢谢哦~
徐行看了眼屏幕,笑着道了声谢。他站起身,正准备离开时,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人一抓,徐行转过头,何昉正在解开他手上的绷带。
“谢谢。”徐行温和地说。
何昉低着头:“没事。”
小学妹也站在一边等着:“学长,不会又要准备文案了吧?”
徐行想了想:“不会,这次活动结束,下次大型活动应该在两个月后,但……还是得看会长安排。”
“……啊会长!”学妹语气哀怨,想起了这个变量。
学长虽然说得不确定,但她已经肯定这期间有其他活动了。红十字的大型活动排期固定,就是期间会举行一些小活动,当然,每次活动参与人员会变化,可宣传部的策划和文案可是每次都要准备的!
而新任会长极其热衷于社团活动,时不时产生新想法,还非常喜欢和其它社团联动,其中的好处是学分多,坏处就是每年学分挣够了还得干活。
她一想又叹了口气:“哎,头大,这学期干完还有下学期,新生快来吧。”
学妹说得悲伤又哀怨,徐行听得一笑,他见人是真有点难受了:“没事,会长办新活动,我第一个反对。”
这句玩笑话被徐行说得一脸平静,要不是学妹和他熟悉不然也听不出来。
学妹笑了,打趣道:“学长,那我们宣传部得投反对啊。我听每次活动都是全票通过,真没人反对?”
在举行活动前,社团都会在群内进行投票,如果票数不够就会取消或者换另外一个活动,投票的都是社团有职位的成员,据小道消息,每一个活动都是全票通过。
接着,学长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我也不清楚。”他抬起下巴一扬,看向一处,“那个干事在叫你是吗?”
学妹转头应了一声,跑了过去。
徐行拿起手机,会长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课程及考试安排的文件,另一条则是让他把安排通知给学员。
徐行回了一个OK,顺手往上翻了翻,翻到一条投票链接,点开。
最终结果,投票一人,否决一人。
而部长总共有五位。
徐行:……
他开始怀疑明明积极性不高的自己被任职部长的可操作性了。
徐行看完文件,正准备通知,举目一望,教室里的学员们都还在练习,而且多在操作第二个包扎。
他一看手机,才发现离下课还有四十分钟。前一个学生做得完整优秀,他还以为要下班了。
徐行定了一个闹钟,转身走到另一侧给学员提供帮助。
这头,江灵铃和闺蜜重新聚首,两人低着脑袋在嘀咕说话,只留下了一只胳膊给陈城糟蹋。
何昉这会也没看书,侧着身体看后头的三人,他就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没动,像是在走神。陈城喊他,回神就转身了,就是也看着教室另一侧不动。
江灵铃两人偷偷看看,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何昉像个失神的老人,而那个好看的干事正在尽职地教学……
两姐妹对视一笑,接着频频低头,无声中传递这一个劲爆消息:
【文学院的性冷淡哥,喜欢男人】
钢琴曲响起时,九点到了。
徐行快步上台关了闹钟,看了一圈教室,拿起话筒:“大家安静一下,今天的授课快结束了。”
“我借用一些时间说一下急救证课程及考试的安排。具体文件,我会转发到群里。明天晚上七点,依旧是我会给大家教学心肺复苏;缺下的三角巾后面会有干事教学,具体的安排都在文件里。最后,我们线下考核暂定12月27日。考试前,协会留下两周的时间安排复习的,需要注意在考试前将网络课程结束。大概就是这些内容,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徐行说完停顿等待,教室便安静了。
这时,一个女生起身提问道:“之后徐部长还有还授课吗?”
“我只负责前两次授课,明天的CPR介绍完,下一次见面应该在线下考核。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后面的授课,都是很优秀的干事。”
“啊,好吧。”女生失落地坐下,身边是朋友打趣的笑声。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今天的授课就结束了。”
拍完集体合照后,教室的人一下就空了,只有医大干事在收拾东西。门口,两女生兴致高昂地带着陈城走了,只剩下何昉和几个没走的学员站在门口。
何昉脑袋往门里一探,旁边没走的女生也往里一探,他转过视线,两人目光相撞,都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转向门内。
何昉盯了两秒,然后迈步走了进去:“徐行,你要回去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徐行没有拒绝。
与医科大浅淡的色调不同,师大的建筑是浓妆朱红,并且,这里的建筑是中式的设计,一连几栋楼前都装饰着带飞檐的古门,更显得医大的大楼像块厚实的搬砖了。
一阵风吹来,冷绿色的枝头洗刷起红墙,发出簌簌的声音。
石砖小道上走着两个人,脚下枯叶碎裂的吱吱声中,掺进了一声猫叫。
“咪咪!”
猫咪第一声响起时,何昉就低头找小猫了。他左右看了一圈,接着,蹲下身子把一摊东西抱在了怀里。
这是一只小体型的三花,毛色鲜亮,身形也不消瘦,看来师大的编制并不差。徐行默默退了一步,脚下踩着一片落叶吱呀响。
何昉蹲身抱着猫转身,语气兴奋:“这是我们学校的小学妹,可爱吧?”他说着脑袋一歪,笑容像是添了蜜,慢慢捋着小猫后背。
这三花大概借着师大的编制过得滋润,何昉伸手摸,它也顺势翻身,软乎的肚子大方敞开,小粉垫抓呀抓,喵喵着软绵绵扒拉脖子声的手,展示了一串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勾引。
徐行看得一愣。
何昉像看到自家的孩子争气的模样,笑得一脸慈祥:“怎么样,可爱——”他一转头,发现徐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他三米远了,他轻笑一声,“怎么,你怕猫吗?”
“我小时候被猫追着咬,打了五次针,还花了五百。”徐行顿了一下,“我不喜欢猫。”
何昉惊讶一挑眉:“猫追着咬?”
徐行沉默几秒,说:“我那时候回老家,穿短裤,一群公鸡里不知道怎么回事飞出一只猫……朝我的腿又抓又咬。”
虽然很惨,但何昉毫不客气地笑了:“你的经历还真是神奇。”
“那是那只猫的问题,不是所有猫都是这样的。撸猫也有技巧,猫咪性情其实可以看出来,那些猫能上手我现在一眼就知道。”
“那你很厉害。”
何昉听了一晚上的夸奖,现在像是喝多了般飘飘然,又说了几段过往的光辉经历。
“你来摸摸吗,她很乖的。”
“不了。”
徐行说着眼神也避开,脏。
徐行问:“你家养了猫吗?”
“没有。”何昉摇摇头,“我妈对猫毛过敏,家里就没养了。”他说着伸手又搓搓小猫的脑袋,目光温柔如水。
徐行像是触发了隐藏彩蛋,问:“那你以后养吗?”
“养!等我自己住了,像我爸妈一样找到共渡一生的爱人,还要写情书。我呢就和祂一起领养猫猫——要两只,一人挑一只,猫猫也要有玩伴。”
这句话说得梦幻而天真,像出于幼稚少年的美梦,但何昉已经是成年人,他的语气坚定,字句中带着希望的分量。
徐行微微一笑,也不再玩笑:“那,祝你找到你的爱人。”
“谢谢。”何昉绅士地垂下脑袋,含笑的眼好像装满了星子,一如白天灿烂。
小猫被轻轻放回地上,挥挥手告别后,何昉站起身:“你这是哄我吗,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幼稚呢。”
徐行笑笑,才开口道:“我不哄人。”
“高雁九说我幼稚——我觉得爱情有如两只飞蛾扑火般地绚丽,他爱我,我也由衷地爱他,这是爱情最好的状态。我渴望激情之爱,但也知道激情会如海浪般平息,但我相信如果相爱,人都会尽力保持激情之爱。对这样的人来说,爱对方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你觉得我幼稚吗?”
“他乱说的。”
“我觉得也是,那你觉得我能找到?”
“我说的有用?”
“……没用。”
路灯的光落在肩上,掺杂了月光,似乎生活也变得如同梦境般轻飘。
被冷落的小猫已经悄悄离开,两人并肩往前走,没有再说话。
酥脆的落叶一步一响,像是在说夜静风凉。
“你怕猫的话,那你喜欢狗吗?”
这突然的话语打断脑子的休憩,徐行慵懒的思绪还没回岗,何昉又问道:“也不喜欢吗?”
徐行摇摇头:“没有,我很喜欢狗。”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也想以后有能力了,有自己的房子,我一定要养一只狗。”他说完自己就愣了,为那句“一定”而惊讶,也为自己这么轻易说出心里所想而惊讶。
微风细雨般徐徐拂来,裹挟着徐行的思绪,吹散了一句呢喃。
“狗也不错。”
某人悄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