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城市还需要排水。
周日傍晚,医大便发通知说取消周一的课程,这两天里,徐行都在忙着剪视频,只不过从书房换到了客厅。
从昨天傍晚开始,徐行便把工作地点就移到了餐桌,说实话,虽然他不怕热,但是在空调的环境下剪辑连效率都高了不少。
星期一早上,徐行就坐在餐桌前剪辑,直到八点,何昉才从房间里出来,洗漱吃饭完,便打开空调坐在徐行对面。
这一上午,两人除了打招呼和吃饭的事,并没有进行其他的交流,他在剪辑视频时,何昉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写笔记,更多时候,他会卧在沙发上看书。
整个相处并没有什么压力,让徐行对外向人类的恐惧消除了很多,他甚至剪辑累了还是看看何昉,这人的生活简单又松弛,看着心里的焦虑似乎都会缓解一些。
下午,客厅里很安静,空气中只有键盘和鼠标的咔哒声,偶尔会掺杂书页翻动的声响。
忽然,一阵纯音乐的前奏响起,徐行正准备找手机,就看到一个柯南图案的手机壳,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放在书房里。
铃声多响了两秒,何昉才放下笔拿起手机,他走到阳台:“您好,夏天妈妈,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有空。”
何昉推开阳台看了眼楼下:“我这边没问题,那下午可以吗?”
“好的,再见。”
挂完电话,何昉重新回到房间,拿了份文件袋坐回餐桌。
傍晚,外卖已经恢复正常,何昉便点了外卖。
中午的时候,他蹭了一碗徐行做的清汤面——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感谢他送的西瓜,徐行主动问了自己吃不吃面,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果然,徐行的厨艺很不错,这种家常味道最香了。
面条是普通的米线,配料只有个荷包蛋,也没撒葱花,但面条入口劲道,淋着酱油的荷包蛋第一口焦脆,还有那碗明明寡淡却越喝越香的清汤,当场就想让他妈过来亲眼瞧瞧——高端的美味往往真的、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啊!
何昉默默叹了口气,下单的是芝士焗饭,心里想的是徐行的清汤面。当然不是芝士焗饭比不过清汤面,只是这种家常美味,从他妈提前退休后,他就再也没尝过了——他是真的很怀念保姆王阿姨的家常菜。
何昉含泪吃完晚饭,换上一身白衬衫,黑西裤的打扮出门了。
何昉离开时,徐行正好也粗剪完一个新游戏的素材,仇猫后他又玩了两款评分较高的新游,挑了更喜欢的游戏先剪辑,另一个他脑里也有了个文案雏形,但他感觉测评已经晚了,决定剪一个彩蛋整合。
徐行揉了揉眼睛,这下才觉得有点困了。
午睡的时间早已经过了,他刚剪好一个任务,也不想继续,于是起身去厨房,准备煮一锅稀饭,准备放凉了再吃。
他起身回到餐桌,留意到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想了想还是没关空调。这学期因为需要时间剪辑视频,他没有再报名勤工俭学,加上租房,他只能在支出上省一省,于是也自己卧室便没有开空调。
何昉的好意他清楚,他也不愿意自己的行为对对方产生压力,既然客厅的空调开了那就吹着,也没有关的必要。
说是休息,徐行拿起手机也不知道做什么,没几分钟又打开电脑剪辑,期间把稀饭拿出来放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敲门的声响。
门外是一名女生,高马尾,头发乌黑浓密,一身淡色长裙,皮肤白皙下樱桃色的嘴唇显得格外亮眼,女生见到徐行也是一愣,接着便展出一个笑容,笑容恬静柔美。
徐行回了一个笑:“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生声音清亮:“我找何昉,请问他在吗?”
徐行摇摇头:“他不在。”
“那请问他出去多久了?”
徐行想了想:“大概两个小时了,但我不清楚他去哪了,如果需要,你可以打个电话给他。”
女生眼睛微微一眯:“我想,他今天应该是去补家教课了,应该差不多快结束了。”
“你想进来等他吗?”徐行礼貌问。
“可以吗?”
徐行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徐行带着女生坐在客厅沙发,又倒了一杯水,接着,他告诉女生随意,他自己还有事要忙,于是,徐行抬腿具就准备回餐桌剪视频。
但那女生忽然开口问:“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的。”
徐行把身子转正,有些疑惑地看着女生。
“我当时被人跟踪,我去报警,你和我哥在巷子里,你还记得吗?”
徐行在回忆里检索着信息,余光看到女生那海藻一样浓密的头发,他想起来了:“那何昉是你的哥哥?”
“是。”
一个月前,徐行正在火锅店上班,那会大概是下午一点多,他拿了碗剩饭走出店门,还没走到巷子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痛呼。
一拐弯,他就看到两人在打架。
其实也说不上打架,只是一个人再单方面打另一个人,当时徐行就是这么觉得的。挨打的男人被人拎着领口,另一个伸腿一绊,那人失重似地往后仰最后仅靠着领口被人牢牢攥在手心,然后,啪——
男人硬生生地挨了一拳。
徐行当时直接喊了一声,让对方不要再打,并且警告说有监控,但打人的很嚣张,脸上带着没缓和怒气看着他笑了:“你懂什么就来瞎掺和?”
他手上的男人朝徐行求救:“帮帮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他莫名其妙——啊!”
徐行脸色一变,一个拳头硬生生落在男人肚子上,徐行赶出去伸手拦住那人抬起的手,厉声道:“我已经报警了,如果你不想面对警察,最好现在就走。”
“呵。”
那一瞬间,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像是威胁:“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了,告诉你——”
“哥!”
当时女生就是散着一头黑发跑进巷子,朝他身边拽着人领子的何昉说,警察来了。
何昉听完便拎着人走出巷子,临走前还朝自己挑了挑下巴,笑容格外挑衅:“看我是不是交给警察,说不定我又去哪个犄角旮旯奏他一顿。”他说着,用手那陌生男人的脸上比划了两下。
最后,何昉在巷口留了句话。
“放话时那么威风,却让我先跑,建议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了——真正的混子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说实话,这些天何昉不知道对他说了多少好话,虽然大部分都是夸厨艺。
女生不明徐行为什么笑了,但也礼貌微笑:“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想起来了。”
女生闻言,站起身,朝徐行伸出手:“你好,我是何意,何昉的何,意气风发的意,很高兴认识你。”
徐行握上他的手:“你好,徐行,徐缓的徐,行走的行,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柔和的灯光下,两人礼貌相握,如果何昉此时在场,免不了感慨这场如同领导人会面国家建交般庄严的场面,但此刻某人才刚下地铁。
虽说连下几天暴雨,南城的火气依旧渐渐冒出头,夜晚的风清凉地带着温热的后调,像温水煮青蛙般地让人渐渐沉溺于柔和的燥热。
嗡——嗡——嗡——
何昉的裤兜里传出振动,他大步走过人行道,把地铁上看的书收回书包,才从口袋拿出手机,他接通了电话:“喂,何意。”
“我都已经回家了。”
“不好意思,今天给同学多讲了一点,不过——谁让你自己要来?”
“拖课老师是没人喜欢的,你早点回公寓吧,妈特地给你做了吃的。”
“什么?你故意的,何意!”
何意话音平稳毫不心虚:“对了,妈做的东西别给徐哥吃。”
“诶!”何昉愣了,“什么哥,徐哥?”
何意轻巧地应了一声:“嗯。”
还不等何昉问出口,何意冷漠地挂了电话:“下车了,拜拜。”
何昉一通电话收获了两次惊喜,一个咱妈的包子,一个就是喊哥的何意。何意从小到大在外都是个傲性子,不熟的不喜欢的讨厌的全都不给面子,吴雾洗一辈子都后悔七岁时抓了个蚂蚱放何意手心,他这声“表哥”在何意那算是彻底灭绝了。
这才半天的功夫,怎么就喊上哥了。
何昉一肚子的疑惑回了公寓,正好和阳台收完衣服的徐行撞了面,徐行开口道:“你妹妹我晚上来找你了。”
“我知道。”何昉正准备稳稳问问徐行,视线忽然看到桌上的一个保温袋,这天生一副温柔多情的笑瞬间挂不住了,像是面临着某种绝境,伸出的手指颤巍巍的:“这就是何意带来的?”
这语气太过悲哀,徐行回答说:“嗯,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我妈做的。”
何昉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何昉面无表情打开那保温袋,从里面拿出来一袋包子,保鲜袋呗撑得满满的,大概有十个多个,白白胖胖,看着松软,褶皱也叠得很漂亮。
“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何昉盯着包子的表情……过于壮烈,徐行忍不住问了一句。
何昉一脸悲伤:“我有没和你说过,我妈的厨艺很差,西瓜汁煲饭就是她的杰作。”
“西瓜汁煲饭……”徐行皱眉看着那袋圆润的包子,“那这差吗?”
“哼哼,你不懂。”何昉伸出食指摆了摆,把何意的警告丢到脑后,“敢不敢试试?”
十分钟后。
桌上,两碗冰稀饭,一盘白包子,徐行和何昉两人围桌而坐,何昉一脸无奈,徐行脸色也变得怪异——其实一开始徐行还觉得没什么,但当袋口打开口,一股浓重的奶味冒出来后,他开始警觉了。
大概看出自己的迟疑,何昉朝他点点头:“炼乳,加炼乳揉的面团。”
何昉吸溜了小半碗的稀饭,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又如东道主般朝徐行一伸手:“开个盲盒。”
所有的包子除了那股浓郁的奶香,每个白而圆润,徐行看了一会,随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
嚼了,停,又嚼,又迟疑地停了。
上下颌的牙齿正缓慢地研磨着一个东西,徐行缓缓把目光投向何昉。
何昉又点点头,支持道:“不用怀疑自己,什么馅的?”
徐行嚼了嚼。
他不确定道:“……鱿鱼?”
何昉长大的嘴吞下一口空气,感慨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最后,徐行虽然把包子吃完了,但他的心情很复杂,炼乳味的面皮配上青椒味的鱿鱼,这味道真的很难形容,嗅觉和味觉如同分裂为两个独立部分,却又如同邻国般互相开战,总之,感觉不太好。
所以,当徐行看着何昉就着粥吃了整整三个包子时,他为这份孝心深深感动。
何昉看到徐行的眼神,为自己辩解道:“真不是我爱吃,只是有些馅料比如青菜,棉豆之类的,最好不留过夜。”
他说着,又伸手掰开一个包子,准备把不是青菜留着明后天吃。这下,他手里又掰了一个包子,里头的馅不是绿的,倒是一坨鲜亮的黄,也分不清是什么。
“这是什么?”
“菠、萝。”
何昉咬着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