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响起流水的声音。
在旧南路十二号501的书房，一部手机扣在桌面，镜头照出的灯光对着天花板散开，像绽开的一朵花。
何昉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白光模糊了他分明的棱角，脸上细小的容貌让这张脸变得更加柔和。
他目光在房间里打转着，房门已经关好了，书房的空间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就占了屋子的三分之一，即使如此，何昉还是注意着那些可以开合的黑暗的缝隙。
他有时又看着浴室门，心里暗自想，里面洗澡的人还是徐行吧，会不会开门后，一个人头掉了下来……对不起，我乱想的！假的！
不要掉！
嗡——
震动骤然响起，何昉一激转头张望，确定安全后，才发现是手里的手机开机了。
手机刚打开，屏幕就弹出了条短信，是关机后的来电提醒。何昉打开手机，直接给林女士打了个电话过去，林女士接的很快，语气却很平和，问了他这边的雨势，倒是没怎么担心何昉。
于是何昉自己开口：“你都不担心我吗？”
“你是三岁小孩吗？要我天天盯着你。这么大个要是也能给冲走，那你真是得淘汰了。”
何昉“嘿”了一半，看了眼周围后，放小声音道：“你还给我打了两三个电话呢。”
“你还知道啊！臭小子，电话都不接，干什么去了？”林女士大声质问，这声浪却让何昉更加注意周围细小的动静，他有点着急道：“妈，小声点。”
“怎么了，你在哪呢？”
何昉解释道：“我在徐行房间。”他听着话筒里吸气声，当即出口拦截道，“小徐没空，他在洗澡。”
“行吧。对了，昨天你陈叔送过去的西瓜分小徐了吗？”
“没有，我刚刚就是去一楼搬西瓜了，顺便帮一下楼下小卖部的奶奶。我们这的一楼被淹了，我把西瓜搬到二楼拐角——我不是还说不用这么多吗？”他说着无意识地甩了甩手臂。
“家里也吃不完，你就多送一点。”
这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
何昉立刻转过头，和林女士挂了电话后，悄悄坐直身子，双手平放在大腿，像是位等待夸奖地幼儿园小朋友般等待着老师的视线。
徐老师擦着脑袋看了过来，何小朋友便朝他一笑，全身上下写着乖巧二字，眼睛好像都在开口道：我特别乖，除了椅子，没有动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东西。
可能是这目光很真挚，笑容太天真，徐行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在何昉请求进入书房时，徐行说了个要求，就是不能用手或者任何沾有污水的地方碰他的东西，对于当时湿淋淋的何昉来说，这无异于拒绝——虽然徐行并没有这个意思，他说完也意识到了。
最后，他搬了把餐椅放进屋里，就让何昉坐在那等他。
徐行这人自认冷情冷血且自私，不在乎人际关系，也对一些人之常情不留情面，做事该做就做，想做就做，像这种自觉不好意思的情况倒是很少发生。
他想起茶几上的一叠书，还是问道：“你跟林阿姨打电话吗？”
何昉点点头：“对。”
“阿姨那边没事吧？”头上的毛巾擦着黑发，动作有点小心翼翼。
“没事。他们那边的雨比我们这小很多，而且她们前两天旅游回来正好都在家休息。”
“哦，那挺好的。”徐行点点头。
“嗯嗯。”
徐行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想准备赶人出门，但一抬头，何昉那张谨慎又讨好的脸进入视野。
他像是束手无策了：“你洗澡吗？”
这话一出，何昉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肯站在门外陪我了！”
“嗯。”徐行默默叹了口气。
“你也太好了，徐行！”
“等等——”
就在何昉献出一个热情的拥抱之际，徐行已经飞速退开，他丝毫不考虑用手阻挡，甚至直接退进了洗手间：“别碰我。”
“好嘞！……不好意思啊，我忘了！”
最后，何昉在徐行的陪护下5分钟解决了洗澡问题，虽然徐行劝他可以洗久点，但奈何镜子太可怕，他着急洗完就跑了出来。
徐行回到书房时，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正摸上鼠标，电脑屏幕便自动亮了，他才想起出门时忘记关电脑了。
他傍晚剪辑时拔了充电线，现在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电了，这电量和环境也剪不了什么，徐行便把剪辑软件关了。
这会，他感觉都到卧室环境里的变量坐近了一点，徐行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一会睡觉怎么办？”
正努力不打扰的何·贴身·小透明·昉：“当然是——躲被子睡啊，虽然会有点热。”
躲被子？
说实话，虽然他身边也有胆小的人，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胆子的人，就算秦臻城害怕也也是有时段性的，他有点好奇：“你是最近看了恐怖片吗？”
“没有。”何昉摇摇头，伸手点了点脑子，“但我看过的都能记住，只要一想，剧情甚至场面我都能想起来。”
“……”你还挺自豪的。
徐行问：“你可以不想吗？”
何昉反而无奈：“我也不想，但我看过的恐怖片和小说现在随便都能代入啊。”
“你胆小也看恐怖的东西？”
“个人爱好。”
“……”
两人的手机都没多少电，还得拿来当手电筒，徐行刷了会视频就停了。一抬头才发现电脑还没关，正打算关上，他又不自觉地点开C站。
未读信息有10条，他顺势点开一个点赞，屏幕界面进入到了《仇猫》的实况。
进度条开始移动的第二秒，一道人声在屋内响起：“大家好，我是慢慢行，今天我和朋友给大家带来一款双人悬疑解密游戏《仇猫》，这是——”
播放的视频配音戛然而止，徐行按了暂停。
接着，变量又问：“这游戏好玩吗？”
徐行一愣，嘴上快一步：“好玩，游戏的质量很好，操作便捷不死板，剧情精彩，故事线逻辑性不错，美工质量很好，值得一提的是后期的配音，效果非常不错，唯一不足就是存档问题，虽然是作者的设计，但这毕竟不是坑向，回档重开的游戏体验太差了。而且目前的成就还——”徐行话头一顿，接着道：“不好意思，说多了，大概是这样。”
何昉闻言一笑：“听得出这个游戏很不错。”
徐行点点头：“是的，算是个高质量游戏。”他停顿了几秒，抬眼，问：“那你想看吗？这个视频。”
何昉抬头，这次，直接和徐行对上视线，他抬嘴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视频的进度条移动着，开场白结束，视频里游戏的界面便展开，开场出现了两个人物在一片田地里拿着手电筒，确实如徐行所说，游戏的画风简单却精细，暗色的夜风下，主角们露着胳膊小腿登场，黄色的光线拨开树丛，蝉鸣连片，躲藏在一片墨色中。
一瘦一胖的主人公开始行动，这次另一人的大嗓门忽然响起：“我靠，一开头就这种，不会就直接开场追逐战吧。”
这声音何昉记得，是秦臻城。
身旁的徐行没介绍，但视频里的徐行回答了秦臻城：“不会，这里追逐的话根本没有地方躲，不然就是剧情杀。”这时，游戏里也响起灵异的配乐。
何昉闻言悄悄往后靠，正做心理准备又默默期待时，视频突然暂停了。
“我想请你看另一个视频可以吗？”徐行握着鼠标问他。
这段时间几次稀缺相处下，何昉对徐行有个大概的印象，虽然话少，但行为举止非常有礼貌，也总觉得隔着一份距离，不是那种特意保持的分寸，而是一种与你无关的疏离。
但除此之外，徐行很真诚，他发现自己和他说话时，徐行手上的动作都会停下，有时虽然没有和你对视，但你总能感觉他的目光和耳朵正聚焦在你嘴唇，这份隐藏的尊重很打动何昉。
而现在，徐行的目光直接看着自己，充满着赤裸裸的诚恳。
何昉收敛笑意，正色道：“当然可以。”
这一次，徐行点开了《仇猫》的视频，但这次是十分钟的游戏测评。
在徐行点开全屏时，何昉看到了视频简介：
【高质量双人解密游戏《仇猫》测评，无剧透。游戏玩法和剧情都非常精彩，我玩得很开心，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给大家，于是分享一份用心剪辑的测评/安利，希望朋友们喜欢。】
这段文字说得直白且用心，何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徐行。对方打开了全屏，但像是不满意般皱起眉头，又退回播放页面调了音量，再一次把进度条挪到起点后，视频终于开始了。
十分钟后，鼠标滴答一响，视频在最后一秒暂停。
何昉转过头，徐行并没有看过来，他看着屏幕，似乎正忙着什么：“视频剪得好棒！你很厉害。”
徐行又忙活着什么，过了一会，转头看他：“没有，还可以。”
何昉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视频逻辑条理很清晰，剧情说明、游戏玩法、玩家视角、作者设计，每个方面都讲的很吸引人，也很好地做到了不剧透。我很喜欢这种简明扼要的视频，要点清晰，开场简洁，直入主题，而且通过这个视频我确实对这个游戏产生了兴趣，我觉得游戏值得一玩。”
像是刚才徐行脱口而出的游戏介绍，何昉这段话也一样一气呵成，且真诚。
徐行抿着的嘴角一点点挑起，这是一个克制的笑，他道：“谢谢。”
何昉也笑了笑：“不用谢。”
徐行像是又思考了一番：“你可以告诉我有哪些地方你觉得不好的吗？”
“不好的地方？”何昉嘟囔了一下，回忆道，“我平常很少看视频，如果就我来说，我觉得大部分都很好，而且我很喜欢你简洁明了的风格，但我觉得你的标题和封面不太吸引人，你需要让他先点进这个视频，他看到这个视频——”何昉说到这一顿，然后接着道：“我觉得如果展示的广告有足够吸引，这个视频绝不是这个热度，只要点进来，他就出不去了。”
何昉又一次补充道：“你的视频不一样，有自己的风格。”
话音刚落，屋内一声轻笑响起：“谢谢。”
何昉笑了笑，没说话，视线落回屏幕，看到了一条评论：
“恭喜UP在成为百大的路上又前进一步！”
在徐行退出界面的前一刻，何昉看清了那条回复。
慢慢行：【谢谢你，闭上眼睛我已经站在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