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卿，这药便由我来喂你可好？”

谢迟的语气异常温柔，像哄小孩子一样，霍青墨却莫名

霍青墨：“！！！”

他好说歹说，总算让谢迟放下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霍青墨不是没有被人喂过药，但那只是在前世，也仅限于他小的时候，连勺子都拿不稳的年纪。

他现在已经长大，自然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更何况——被人喂药，尤其是谢迟，总会感觉怪怪的。

这种感觉霍青墨说不上来，但他下意识的有些排斥，像是在害怕什么。

可是谢迟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他会感到害怕呢？

霍青墨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有些愣神。

谢迟似乎想到他会拒绝，他没有勉强，只是要求霍青墨当着他的面把药喝光。

“砚卿，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

他目光真挚，墨色瞳孔里只有霍青墨的倒影。

霍青墨表示拒绝，开玩笑，面前的汤药黑乎乎的，隔着老远就闻到中药特有的清苦气息。他那么怕苦，真喝到口里说不定要哭得吐出来。

前世因着身体原因，又怕父母担心，才狠下心灌下去那么多种药，现在他分明没有事情，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又岂有喝药的道理？更何况还是这么苦的中药...

霍青墨打了个冷战，理直气壮地反驳：“徐之，‘是药三分毒’，我明明没有事情了，不疼不痒——”

谢迟不语，只是舀起一勺药，作势便要递到霍青墨唇边。

少年瞬间偃旗息鼓，然而下一秒，他便换了战术。

霍青墨吸吸鼻子，眼睛水润润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徐之，你真的忍心看我吃下这么苦的东西吗。"

见谢迟表情有些松动，霍青墨赶紧补充道，“但凡它不那么苦，能够稍甜一点，我捏着鼻子也会把它喝下去的。”

他说的情真意切，信誓旦旦，尽管眼角还挂着泪珠。

谢迟一眼看穿霍青墨的小心思，却仍旧郎心似铁，没有分毫动容。

手中的汤匙甚至还往前移了移，差一点便要碰上那饱满的红唇。

霍青墨低头看看汤匙，又抬头看看谢迟。

谢迟将头偏向一侧，忍住不看他。

他撇撇嘴，见事情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凑上前来，闭眼咽了下去。

谢迟手中汤匙一轻，他转过头，便见霍青墨闭着眼吞咽的模样。

少年红润的唇被汤药浸润，亮亮的，像沾了露水，正值成熟的莓果。

谢迟往日最烦的便是这类莓果，水润润，黏腻腻地，粘在手上，哪里都不对劲。现在却突然有些想吃红莓了。

霍青墨抱着必吐的决心灌下那一小勺汤药。

药到嘴中却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不仅没有想象中的苦涩，细细品味下似乎还有特殊的回甘。

少年蹙起的长眉缓缓舒展，　“好甜，徐之，药里加了什么呀？”

谢迟故作神秘的摇摇头，“独门绝技，概不外传，不过——如果砚卿能将这碗药都喝光的话，或许我会考虑告诉你答案。”

若是王太医在此，怕是要忍不住连翻几个白眼——不就加了几两甘草？怕是读过书，稍微懂些草药的都知道。

霍青墨却是真的不知，他只觉得眼前这碗药与他曾经喝过的都不一样。

实在说相似，反而有些像前世他吃过的糖水。

那时候他在孤儿院，偶尔会有外面的人来看他们，顺便带几个小孩回去。

外面的人来多少次，霍青墨便好好准备多少次——穿上自己最整齐干净的衣服，尽管还打了补丁；理好自己的头发，没有梳子便用弯成爪状的手指代替，甚至他还会提前对着镜子多番练习自己准备好的话语、

“叔叔阿姨好，我叫霍青墨，我今年5岁啦，我会自己整理衣服，自己叠被子，擦桌子......我很听话的，不会捣蛋。”

只是自我介绍中的年纪长了一岁又一岁，始终没有人收养他。

小小的霍青墨虽然气馁，却依旧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一定是我的声音太小啦，没有男孩子的样子。”

“一定是这样。”

可他不论如何努力，同龄的孩子们都会因着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将他认作女孩。

甚至有些大人也不例外。

过于漂亮对于家境充实的小女孩或许是件好事，可对于被父母抛弃，扔在孤儿院的，孤苦伶仃的霍青墨来说，却无异于一场噩梦。

因为脸过于漂亮，而身形又格外瘦小，他时常会被质疑性别的真实性。

与他同龄，甚至比他要小，但个子高出他一头的男生将他团团围住，挤在墙角，你一言我一语地，甚至要上前扒他裤子

霍青墨挣扎，却反被按在地上压着打。

最后还是院长的及时赶到，才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一向和蔼的院长奶奶发了很大的火气，那几个欺负霍青墨的男生被拖了裤子狠狠地打屁股。

而霍青墨——院长奶奶将他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他，甚至还问他想要什么东西。

小小的霍青墨歪着脑袋想了想，“糖水。”

“甜水？”院长一愣，像是没有想到面前小孩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往日不是没有孩子跟她提过要求，不说天马行空的，便是最便宜的，也要大几十的玩具。

可眼前的霍青墨——一群孩子之中最小最瘦的一个，受了最大的委屈。却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要求。

一碗几块钱不到的糖水。

院长突然有些心酸，她将霍青墨抱得更紧了，

“乖青墨，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提的，不用为奶奶考虑，奶奶有好多钱，能给青墨买许许多多的好吃的。”

霍青墨却摇摇头，奶声奶气，语气却很坚定：“谢谢院长奶奶，可是我只要一碗糖水就好啦。”

那是霍青墨第一次吃到糖水，不过吃到一半就被送到了医院。

霍青墨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只记得隔着病房的玻璃门，院长奶奶哭的很伤心。他的肚子疼的像是要死掉，迷迷糊糊地，他却想到了妈妈。

那个让他在原地乖乖等着，说好要给他买糖水的妈妈

那天霍青墨等了好久好久，久到街上从人山人海变成空无人烟。

他最终没能等到妈妈，等来的只是满脸同情的警察叔叔……

后来无数个夜晚，霍青墨总会梦到那一幕，梦到妈妈转身离开的背影，梦里的他哭着喊着不要妈妈离开。可那人影却好似听不见，反而越走越快。他被禁锢在原地，像是被随意抛弃的一件物品。

原来糖水也没有那么好吃……

霍青墨一时有些发愣。

自从来到任务世界，他想起往事的频率明显更多了些。许多久远的记忆全都被翻了出来，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他不想回忆，却又忍不住想起。

霍青墨盯着眼前的药，突然失了喝下去的兴趣。

然而答应别人的事又岂能轻易违约，是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神色如常地接过碗，便要一口闷下。

谢迟却拦住了他，俊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生气？疑惑？心疼？……

或许都有一点，霍青墨无法分辨。

“…这药有些凉了，我去温一下。”

手中的碗被抽离，直到谢迟转身，霍青墨才反应过来。

那碗药明明温度刚好，怎么突然就变凉了？

*

谢迟端着药，刚出房门，便迎面遇上了前来报信的小厮。

他心情烦躁，便也没听得仔细。

直到守着炉子煎药时才猛然想起小厮说的话“夫人正要去看望霍小公子。”

此处正是谢家别院，谢家能称得上“夫人”的，便只有谢迟的母亲，当今圣上的胞姐。

好好的，母亲来做什么？

莫非，莫非是听信了什么风言风语？

京城多好事者，最爱的便是到处打听秘闻八卦，传些莫须有的风流轶事。

无非就是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八卦，整齐的活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换个姓名便又是新的一段。

京中凡有名姓者，谁没被编过几句谣言？

谢迟也不例外，或者说，谢迟正是谣言的重灾区。出身显赫，外表俊朗，虽因着爱玩落得个“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号，却也依然是京中不少女子的梦中情郎。

任何流言蜚语，但凡带上"谢迟"二字，定会吵的热火朝天。也因此谢迟成了众多话本作坊，说书先生的首选。

各种版本的传言里，谢迟已经有过十八次婚约，五十三位红颜知己，甚至还有秘闻称他其实已经与某位神秘女子有了子嗣。

谢迟向来清楚这一切，却从来都不在意。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紧张起来。

传他与旁的人如何如何到不要紧，别带了霍青墨便好。

这几日他与霍青墨走的近了些，也便听到过一些传言，偶有几个较为刺耳的，谢迟都叫手下禁了。

平日里更是处处提防，生怕霍青墨听到一星半点的污秽之词，将他嫌弃了去。

母亲应该最了解他不过，往日对于各类流言都充耳不闻，现在又为何——

他猛地起身，膝盖磕到桌角也像没有感觉似的，丝毫没有停留，大步便向霍青墨所在房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