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关子?”谢之燕低声不满道。
他松开那团子的手,双手抱胸,“来得正是时候?我瞧这胖球分明是个累赘才对吧?”
道完他又去扒拉那团子,将二人的手松开,把裴淳扯到一旁。
他力道不大,却叫裴淳觉出压迫。
“洗耳恭听。”
言下之意便是,说罢,现下那团子听不见了。
裴淳道他幼稚。方才分明谢之燕也听到了‘礼部尚书’,动动脑子便知其中联系。
况且照他这人的习惯,做事向来缜密,现下这般不是与这小团子置气是什么?
偏那小团子从另一头钻过来,卡在两人中间。
气鼓鼓,双手叉腰道:“你们在讲什么悄悄话!”
谢之燕弯腰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眉心,往后一推,“都知道是悄悄话了还来问,你不知道偷听别人悄悄话是会掉耳朵的吗?”
吓唬小孩这招,屡试不爽。
只见那小团子捂住双耳便叫喊道:“姐姐,你快管管你夫君!他好像娘亲故事里的熊家婆呀!”
‘熊家婆’裴淳倒是知道。貌似是从蜀地传过来的故事。
这故事家喻户晓,她从前也听母后讲过,吓得她两夜没睡着。
故事里‘熊家婆’是吃人的,专吃小孩手指。
裴淳撇过头去瞧谢之燕,却不见怒色。反倒一脸茫然不解。
大抵是看出了裴淳脸上忍不住的笑意,谢之燕后知后觉才急声问道:“‘熊家婆’是什么?你又在笑什么?”
“还有你——”他蹲下身去捏小团子的双颊,出声时几乎咬牙切齿。
小团子现下倒是不怕疼,一脸得意。随后吐舌做了个鬼脸,“略略略——‘熊家婆’就是又可怖又丑陋的吃人怪物!”
说罢,便挣开谢之燕,在园子里撒欢儿。
“臭小子,你见过这么美的‘熊家婆’吗?”
“欸!别跑啊!”留裴淳一人在原地无力呐喊。
一眨眼,两人竟都跑了出去。
这谢之燕也真是,与个小团子置什么气。
好半晌二人才追逐着回到裴淳跟前。
“小公爷,你是三岁孩童不成?”裴淳侧过身去,冷声道。
谢之燕也不恼,拎着小团子的后脖颈,半笑道:“走,去找你爹。”
“哼!放开我!我爹就在御马苑,待会儿我要叫我爹教训你!”
闻言,裴淳率先背手而去。并不想搭理他们二人。
小团子追上去,小心扯着她的衣袖一角,喃喃道:“姐姐,你怎么不等我们?”
裴淳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生气了,不想同你们说话。”
而后一瞬,她竟发觉自己另一只衣袖也被什么人拽着。
顷刻,那声音悠悠的,漫不经心,“这个‘们’是什么意思,也包括我吗?”
裴淳顿步,心跳骤停。
“嗯?”男人继续出声道。
片刻回神,裴淳拉过小团子的手,脚步加快。
往御马苑的方向去,并未回身去瞧身后的人。
偏偏这小团子不安生,咧嘴笑道:“嘿嘿,我爹说夫妻吵架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还未说完便被裴淳打断,“你再说便去找那位哥哥带你去找爹爹吧。”
“呜......不要,他坏死了,还打我屁股!”
*
待裴淳到御马苑之时,林大人正在同工部的李大人锤丸。
小团子一见到自家爹爹便撒腿拥了上去。
“阿爹阿爹!我方才碰到了‘熊家婆’!可吓人了!”
林大人见他来,便放下球杖,与李大人相视一笑。
他老来得子,自是对这孩子爱护得紧。
只见林大人蹲下身去,任由他拽自己的胡须。
“怎的了?你这孩子又胡说八道了,这京郊哪来的‘熊家婆’?”说着便去摸他小脸。
小团子嘟嘴,把头一撇,指着一侧道:“就在后面呢!”
林大人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微滞。
急忙起身行礼,“老臣见过五公主,见过小公爷。”
小公爷?
裴淳回身,谢之燕果然正站在她身后。来得倒快。
“阿爹就是他!可怕的‘熊家婆’!”小团子指着谢之燕呼出声来。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林大人出声制止他。
转头又对谢之燕赔笑,“犬子骆元,年纪尚小,还请小公爷见谅。”
谢之燕又岂会真的怪罪于他,只是故意逗他,“哦,原来你这小胖球叫骆元啊,还真是人如其名,挺圆润的。”
虽他这话并无恶意,但小团子可不乐意。
况且,人家爱护幼子,喂得圆些怎么了。
裴淳将手背到身后,去拍谢之燕,示意他别说了。
接着,也向林大人赔笑道:“小公爷不是这意思,还请林大人见谅。”
“噢,骆元也别往心里去。”她补充道。
林大人拱手一笑,“殿下这是什么话,折煞老臣了。”
道完便牵着骆元的手往回走。
“林大人留步!”
林大人回头,“殿下找老臣还有何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之燕见状,摆手道:“林大人,这骆元便交给我罢。”
只是骆元看着却十分不情愿。
不必殿下将话说清楚,林大人也看出几分不对劲了。想必殿下找他确有要事。
便将骆元交给谢之燕,随裴淳去了御座亭。
现下御座亭并没有旁人。皇后早在赐婚一事结束后便提前回宫了。
因此此处最宜谈事。
里里外外都是她身边的人,今日她与林大人的谈话内容需得做到密不透风。
“坐罢,林大人。”裴淳率先开口,坐于主位。
示意身边的琼叶为其斟茶。
她早知今日林大人会出席马球会,本是打算晚些时候再找其商议。
岂料半路被裴婉带到园子里。便只好叫琼叶先去御座亭等自己。
谁知这说来也巧,竟遇上了林大人的爱子。
“殿下今日所为何事?”
林庆安自问自己在朝中这么些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不少拉拢巴结之人,他不是没遇到过。
只是他并不愿搅入纷争,他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只愿一家老小平安度日。
裴淳并非不知道林庆安是淡泊名利之人。若人人都似谢之燕一般,那便好办多了。
她不疾不徐将茶放至他面前,缓声开口,“林大人可还记得崔闻叙?”
话音刚落,林大人瞳孔微怔。
崔闻叙他怎会不知。
只是此人如今早已沦为罪臣之子,殿下实在不该现下提起。
见林庆安反应,裴淳淡然笑之,“林大人不必紧张,本宫与旁人不同,我可不认为,崔闻叙是罪臣之子。”
崔家本是名门望族。只是十年前一朝覆灭,崔家上下无一幸免。
崔阁老的儿子,儿媳等一众小辈皆丧命于此。
崔闻叙身为崔阁老最小的孙儿,那时被寄养在扬州姑母家,逃过一劫。
虽幸免了崔家旁支与崔闻叙的性命。但却下令凡是崔家人,此后不得参加科举,不得进京为官。
而林庆安是崔大人的得意门生,当年事发之时却不敢为其发声。
但裴淳知道,这林大人心中定有不甘。
否则又怎会私下安顿崔闻叙,每年都送去银两接济呢。
“恕老臣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难道林大人也认为当年崔家是当真有罪?”裴淳虽面无波澜,语气却叫人心中胆颤。
林庆安只是拱手垂头,“殿下息怒。”
“我竟不知林大人是这般的好心,为了个罪臣之子冒着砍头的风险也要为其送去银两。”
裴淳起身,摆手示意琼叶拿来提前备好的匣子。
不多时,琼叶将匣子放在案几上。
“林大人自己打开瞧瞧?”
林庆安却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动作。
而后,便听到“咔嚓——”一声。
裴淳将匣子打开,正对着林庆安,“瞧瞧,这些都是你每年送往扬州的银两书契。”
林庆安抬眼,面上惊慌。匣子里竟全是书契。
“林大人认为,这些东西我查得到,父皇会查不到吗?”
这些书契并非林庆安遗留下的。
而是裴淳查到后亲自撰写的。
一笔又一笔的账目,清清楚楚。
半年前,她便有心要调查崔闻叙的下落。那时她心中并未萌发想要夺嫡的想法。
只是,二皇兄有个幕僚。她想,她是不是也要有个人为自己出谋划策,谋个十全的生路。
崔家是世家大族,世代簪缨。崔大人更是文官之首,门生无数。
她想,此人的儿子应当也差不了。
可派人去扬州调查时,才知道崔闻叙早已不在他姑母家了。
琼叶有一姐妹恰好在扬州白家,也就是崔闻叙姑母家做丫鬟。
崔闻叙姑母可不是个善茬。
听闻这些年,白家总是会莫名收到银两,数量不多。但是却能够普通人家生活半年的。
那时候崔氏便猜想是不是有京中权贵在接济那兔崽子,便将银子一并私吞。连个铜板都没给人留。
听那丫鬟说,崔闻叙在白府过得很艰难。分明是亲姑母,却这般虐待。
吃着剩菜馊饭,还要做替人做浆洗的活。
裴淳的人找到扬州时,人早已逃出白家。不知去了何处。
只好先通过那丫鬟,将银两来往记下。
直到上月初,青州传来消息。
有人在云氏钱庄当了一个玉扳指。掌柜是个识货的,这玉扳指是京里来的。
不出意外,便是从前崔家夫人留下来的。
便急急忙忙向裴淳报了信。
这才知道,崔闻叙原是逃到了青州。
“我与林大人是一条心,亦想为崔家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