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接到仙盟铜讯时,二竹弋正在玄灵宗逗猫。
大殿之中。
玄袍金冠男子,漫不经心抱着只白猫,他眉梢微压,睫羽盖住邪气十足的眸,五指有一下没一下梳理猫毛。
那抹龙须刘海垂在脸侧,便更显雍容散漫,他唇角含笑:“明日便是伏魔大战,贵派发生何事?竟劳烦华掌门兴师动众跑一趟。”
华云舟声声哀泣:“二盟主,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两位爱徒,一死一重伤,华云舟整个人沧桑不已,满目悲恸,声泪俱下:“陌归尘那孽障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可怜我两位徒儿!尤其是我们书儿!如此惨死!着实死不瞑目!”
华云舟捶胸顿足:“我的徒儿啊,死得好惨。”
望向留影浮珠照出的景象,二竹弋盯着那个血窟窿,若有所思片刻。
啧,下手有犹豫啊。
这剑距离正中喉咙略有偏差,不难揣测出下手之人出剑前,内心煎熬而挣扎。
见二竹弋皱眉,华云舟也顺理成章以为这位盟主是在为他的书儿的惨死痛惜。
他略感安慰,抹泪收起浮珠,又听座上男子轻飘飘问:“怎么不见玄胤仙尊?”
“我们闻师弟他临急临忙闭关去了,想来那混账东西也是见师尊闭关,没人管得了他,便痛下杀手!他此前就与我书儿有过节!阴险歹毒如他,方能这般报复我们书儿!”
“更是勾结恶灵!”
“天一门灭门惨案,绝对与此子脱不了干系!”
他连翻控诉后,上位人一针见血问:“本座怎知不是你片面之词?”
“盟主放心,我必然是证据确凿,才敢来叨扰。”华云舟抬手变出盏青莲琉璃灯,“此灯,想来见多识广的盟主也认得。”
二竹弋点头:“嗯。”
青莲琉璃灯是极为罕见的极品天阶仙器,灵力驱动后,能照出被抹掉的气息。
华云舟祭出留影浮珠,挥袖,半空之中霎时出现道水镜,镜中画面清晰无比,是他在晏玉书血窟窿处使用青莲琉璃灯照出了无双剑气息。
他抬掌示意道:“盟主请看,伤我徒儿的,是无双剑,此剑本就非凡品,能使动之人寥寥无几,更是那狼心狗肺孽障的本命剑,除了他,还能有谁?”
“你所言确有道理。”
“且我书儿惨状也与天一掌门相似,皆是死不瞑目,跪地而亡,大抵出自同一人手法。”
“您再看。”
华云舟挥手,半空画面霎时一变,成了地牢,而他也正用青莲琉璃灯,照出陌归尘本人的气息。
“这人,夜深人静,私自潜入地牢,本就可疑,还停在那关押恶灵的牢房前许久,很难不让人生疑!”
“偏偏又在次日,连日来都一副贱骨头的恶灵,竟一改往常傲慢姿态,抱着我家月儿自曝。”
“您若说陌归尘这竖子清白?”
“我是真不信。”
“联系种种,并非我公报私仇,实在是他嫌疑最大!”
“华掌门此言不虚。”
听着华云舟头头是道分析,二竹弋淡淡瞟人,似笑非笑的,说着公正严明的话,“但,还得亲自盘问盘问方可,不能就这么坐实他的罪名,他人呢?”
华云舟愤愤道:“翻遍浮华派也不见孽障踪影,倒是在他落霞峰厢房翻出本诡秘心术,尤像邪术!我就说此子绝非善类!”
二竹弋还在逗猫,白色的小猫伸出爪子抓他腰间的铃铛,抓得满殿铃铛响。
他温柔看着小猫玩铃铛,问:“依你之见,当如何?”
华云舟声声指控:“那祸害胆敢如此大逆不道,简直目无王法!罪大恶极!”
张牙舞爪,浑身带刺,凶残又不乖,扎得师父浑身是伤,确实是只欠管教的小猫。
“自然是下仙盟通缉令,天涯海角,也要将其缉拿归案!”
整日乱跑,也不嫌累,这会子也不知猫到哪里睡懒觉去了,是该逮回来。
“绑上诛仙台,凌迟剔骨,碎尸万段,以告慰亡魂。”
小尺玉其实很怕疼,只是嘴硬不说罢,确实该绑起来。
绑到床上,抚软硬刺,再亲到岔气,亲到喵喵求饶,折腾坏了,哪还有劲儿胡闹?
华云舟:“盟主以为如何?”
二竹弋颔首:“甚好。”
*
翌日。
伏魔大战如期而至。
出发前夕,黄金黄银轻衣三人兴致盎然跑到落霞峰,却不见陌归尘踪影。
整座峰冷清寂静。
一个影子都没有。
“奇怪,好好的不见人了?”
三人面面相觑,也才得知玄胤仙尊竟也闭关了。
大战在即,闭什么关?
这对师徒真是一个赛一个性情乖张啊。
几人没辙,唯有随队伍离开。
仙门十四州各门各派汇聚一起,浩浩荡荡,御器飞行,直奔若水河,也各怀鬼胎,其中不乏憧憬能在此战中扬名立万,如玄胤仙尊那般,一朝斩杀妖魔邪道,从此声名显赫四海八荒。
天上腾云驾雾的阵仗,晕出各色飘逸流光,直把底下凡人看得呆滞,以为是天降祥瑞。
纷纷自发叩首。
不少人望见底下百姓跪拜,竟莫名暗爽,嘴角一时上扬得几近压不住。
又幻想到若是在伏魔大战立功。
怕是更加了不得。
便是愈发殷切,加快飞行速度,恨不能瞬移到若水河,直捣黄龙,取下无极大魔头首级。
若水河。
若水河位于仙魔两界交织地,乃千年前三界动乱,神君陨落后,神泽化成甘霖雨露修复满目苍夷,汇聚到此,成河。
神恩深厚,生灵难承恩泽,落进其中,皆会魂飞魄散。
又为魔界的护城河。
往日奔腾浩瀚的河面,此刻沉静异常,八百里冰封,浮光跃金,如梦似幻,像与河上十万魔兵那般,静候着谁。
仙门赶到若水河时,方惊觉魔界群龙无首,莫说大魔头,就连那位叱咤风云又神秘莫测的左护法也不见踪影。
虽严阵以待,可比起应战,这群魔族,手执旗幡,肃穆郑重,更像在恭候什么。
也似在告知:你们这些小喽啰不足为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少在此碍手碍脚。
那股子气势,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倒显得他们并非来征战,而是来朝拜!
仙门如蒙奇耻大辱。
莫名被挫的仙门,破口大骂道:“你们魔界好嚣张!”
“……”
回答他们的是片寂静。
十万魔兵,无人出声,甚至懒得赏他们半分眸光。
出口之人,是一派掌门,被如此折辱,顿时恼怒,他掐诀,双指并拢,击出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本命心法,噬魂火焰。
“受死!”
骇人火光疾速飞出。
呼一声。
赤红火光熄灭在半空。
“谁?”
他惊恐一喝,这战场竟还有实力如斯强悍之人,未现身,就已无形之中灭掉他的本命心法。
“装模作怪的!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话音刚落,红光破空而现,一道身影翩然落地。
红影窈窈,虚虚立在仙魔两批人马中间,那人眉梢轻佻,瑰丽而慵懒。
是陌归尘。
杵在人群中的黄金连忙跳起来招手:“陌兄陌兄!”
“你站错队啦!快来快来!”
“咱们在这儿呢!”
“等下让你瞅瞅我的实力!手刃大魔头,不在话下!”
奈何离得远,那人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喊话!
他的话语,很快被湮没在前方的声声谴责里。
“陌归尘你这孽障!”
“你果然投奔魔界了!看来是你勾结的恶灵无疑。”
“诸位!此子已背叛我浮华派!各位不必手下留情!”
“陌归尘你好歹毒!残害同门!勾结恶灵!偷练邪术!堕落成魔!真是罄竹难书!”
陌归尘嗤笑:“还有吗?”
“有!”
众人之中忽而响起道声音。
随后走出一名男子。
那名男子草草朝仙门首领的二竹弋行礼:“盟主,我这有颗留影浮珠,纪录了些画面。”
“哦?”
二竹弋眉眼轻扬,眸底促狭的笑意,尽是难掩的邪气。
“请盟主与诸位一看。”
男子说罢,抬手一挥,空中顿时多出面水镜,他贴心解释着:“那日,我师弟意外丧命野外,我本想查看他生前经历,以便找出凶手,于是便探进他元神,竟发现惊人一幕!”
“那就是,你,陌归尘,大逆不道!”
男子指向陌归尘,忿忿不平指责:“竟公然勾引师尊!”
水镜画面逐渐清晰。
众人愕然,纷纷抬眸,水镜霎时浮现出百花会那日,玄灵宗后山草地的画面。
陌归尘搂着昏迷的闻笺,双双滚进草丛,那手还胆大妄为要去解仙尊腰带。
欲行不轨之际,骤然被来人打断,而后妄图灭口。
画面中断。
众人也呆住,这这这……
“呵!”
陌归尘轻笑,“没了?”
男子羞愤不已:“你还要什么?你真是恬不知耻,趁着师父昏迷,胆敢……胆敢……你真是逆徒!”
“不就是碰到腰带嘛。”
男子还未发话,其余人已看不过眼:“仙尊岂容你亵渎?”
“觊觎师尊!真是大逆不道!”
“看来你确实修炼了什么邪术,要知道仙尊何许人也,竟能被你弄昏迷行不轨。”
“且,若非你心里有鬼,如何不敢捅到明面对峙?反倒抹掉旁人记忆,还妄图杀人灭口!你扪心自问!你当真清白么?”
这点,他认。
确实不清白。
“哦。”
陌归尘倦倦阖眼,那就这个理由吧,虽勉强,但也当你们仙门出师有名。
须臾间,众人但见道华光自陌归尘脚底浮现,萦绕而上,辉煌盛大,金芒逐渐消退。
青年露出原本样貌。
一袭奢靡绛红暗花翎羽云锦纱袍,项间配金螭璎珞缀五彩丝绦猫玉饰,银发肆意散落,雍容明艳,风华绝代。
眸光流转,睥睨众生。
如凌驾世间的神祇。
只是……
这熟悉的装扮,这熟悉的面容……
众人二度震惊。
“闻青栀!”
华云舟率先回神:“闻青栀!你这孽障!竟未死!”
其余人也百思不得其解,十年过去,从前那孽障非但没死,实力还更上一层楼?
没道理呀!
况且,不过十年,此人修为竟如此深不可测,瞒天过海,日日在仙门悠哉悠哉度日!
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置仙门脸面于何地!
众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来回变幻,精彩极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
“身死魂灭还能起死复生?”
“邪术!定是邪术!”
“对!从前就心术不正!”
“好啊!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必叫他此次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魔头,伏诛!”
……
仙门以二竹弋为首,某位宗主谄媚十足,走近几步,与人套近乎:“盟主,依您之见,生擒大魔头还是当场诛杀?”
二竹弋戏谑斜觑来人。
他淡笑一下。
没说话。
二竹弋手里还把玩着个栀子花香的香囊,心道,这戏也看够了,便是率先出列,朝前走去。
玄灵宗三千弟子,亦步亦趋追随自家掌门,来到众仙门门派前方,仍是没停下的意思。
“盟主!您这是?”
“盟主!小心魔族使诈!”
……
后方声音嘈杂,二竹弋置若罔闻,不疾不徐来到陌归尘身侧,衣摆一甩,单膝跪下。
“魔界左护法,率十万魔兵,恭迎无极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