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夜晚,霓虹初上。
尹岑记不住她是怎么和薄聿川走进一家酒吧,怎么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又怎么和他互诉衷肠,哭成一个泪人了。
最终他们连车都没下,一切就这么自然且冲动地发生了——
车内氤氲着昏黄的灯,她的思绪凌乱着,隐隐有沉香沁入鼻尖,正疑心他还要不要继续,眼睛忽然被领带蒙上。
杨千嬅自由清冷地音调缓缓漾进耳膜:
心里羡慕那些人
盲目到不计后果
我就回去别引出我泪水
尤其明知水瓶座最爱是流泪
歌曲唱得是有关她的星座,尹岑抬手覆在他的手背,内心温软地像深冬山泉,她轻声叫薄聿川,无人应声,接下来的动作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她--
身上的冷气倏然散尽,柔软的双唇吻上她,热烈地,温柔地,悸动片刻,思想开起小差,眼前不由浮现他的样貌,那个冷感又淡漠的男人。
尹岑略微一回应,他毫不犹豫地给她一个深吻,真诚且热烈,是隐藏在那张冷淡的面孔之后的另外一个人,她从未见过的他。
很快她变成了一个荔枝,被剥了壳的荔枝,如果她是一只摇曳的小船,他是那个撑船人,控制着她的呼吸,心跳和情绪。
巨浪翻涌的隙间,她的手紧紧抓着单薄的船只,海水蔓延进来。他的双手是那道船桨,支撑在两侧,艰难在海上滑行,平衡着她的紧张和诧异。
落在身上的浪花是温热的,浪花追赶着浪花,猛烈进攻着,瞬间把她卷进无尽的海浪里,思绪摇摇欲坠,完全抵挡不住这气势磅礴的浪潮。
她想起那些年少时的错身路过,想起彼此莫名其妙的自尊,还有想说又说不出口的真心话,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船只被掀翻的瞬间,她猛然扑进大海,身体被海水侵袭,飘摇无依……肺部有一瞬间的窒息,呼吸间迫切得寻找更多的氧气,从来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迷惘。
那首歌不知循环到第几遍,汹涌澎湃没有尽头:
若然道别是下一句
可以闭上了你的嘴
无谓再会 要是再会更加心碎
要是回去没有止痛药水
……
尹岑感官在这个缠绵悱恻的冬夜被无限放大,竟然细致的体会到他细腻地爱意和珍惜,还有那种存蓄的力量感。
挪威是处于欧洲北部地区,一到冬天便会被漫天的大雪覆盖,他身上自带了那种雪雾的浪漫气息,这让她想起人生中第一次看初雪。
此刻的他,温柔到令人心碎。
他像桅杆上挂着的船帆,猎猎风动,一刻不曾停息,她如同找到浮木,并在这浮木上飘摇着,挣扎眩晕着。
尹岑陡然捂住嘴,不敢让变了调的声音泄露出来,她想象不出那张瘾君子似的脸,如何做出如此下流的动作,却做得如此坦荡,自然。
难堪的声音混着车里的背景音乐,节奏变得越来越快,难以名状地地感觉几乎要把她整个吞噬,湮灭。
多年以来,他好像从未改变过,而她也像从未离开过他一样,熟悉的气味包围着她,他在这时候覆身上来,堵住她余下的无助和恍惚,她在他的攻势下,完全和大海融为一体。
尹岑学着他的方式,汲取属于他的氧气,
他暂时离开,目光紧紧盯着她,包含深刻与不舍。
杨千嬅还在执着吟唱:
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
十年后或现在失去
反正到最尾也唏嘘
够绝情我都赶我自己出去
犹如最结实的堡垒
……
长岛冰茶说得分明是水瓶座。
长岛冰茶看起来像茶,听起来像茶,口感更像茶,可它却是五种烈酒混合而成,喝着无感,等后劲一旦上来,人会轰然沦陷,像水瓶座的极端,正面友好温顺,负面娇纵冷酷,没有中庸。
尹岑是水瓶座,非黑即白,爱得热烈,恨得痛快,这一刻,她觉得这个男人是懂她的。
她很想掀开眼睛上的领带,看看男人情动时刻的模样,手抬到一半,却被覆压下来的男人制止住,十指交缠。
酒的味道在两人的口中蔓延开来,她探寻到些许甜味和涩味或者的气息,神思完全沉溺在酒味的深吻里,她吻得认真,细细体会他的占有欲。
只是她猝不及防一痛,冷汗瞬间流了下来,下意识抬手推开他。他早有防备,干脆束住她的双手,单手举至头顶。
她恳求他。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
四下安静地像暴风雨前奏,那歌声幽然鬼魅般钻进耳中:
原来在逐点崩溃逐点粉碎
极固执的如我也会挨不下去
每天扮着幸福始终有些心虚
如何笨到底但到底还是我
谁人待我好待我差太清楚
想继续装傻却又无力受折磨
……
她在这静得似乎只有她一人的空间里,渐渐生出一些惧意,再次不确定地抓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男人的呼吸变得沉重,像龙卷风席卷起飘摇的船只,温柔又强势地桎梏住她,力道却柔缓许多,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带着安抚。
午夜深海迷航,耳边翻涌着浪花拍打海水的声音,那船上晃呀晃的,晃碎了她的神思。
整个夜海只有海浪声和她的呼喊。
手腕上握住的是有力的手掌,男人低哑压抑的嗓音在耳边荡漾,他们徜徉在大海里,被一波接一波的浪潮澎湃着掩盖。
缱绻,热烈,无尽的纠缠。
他们仿佛一对亡命鸳鸯,带着绝望和壮烈的意味告别。
抵挡不了的时候,只能放任他放肆,妄为,不断汲取她破碎的恳求。他又把她翻过身去,霸道到不容置疑,即使她已经没有力气应对他了。
她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那些没能倾诉出来的话语,被他拆吃入腹。
有风的夜晚,他们相拥在一起,没有多余的对话,没有预期的挽留。
纵横驰骋,抵死缠绵。
……
那首歌依旧执着地盘旋在两人耳边,循环整整一夜。
歌词唱到了开头:
原来你这样珍惜我
从前在热恋中都未听讲过
别说这种行货哪里留得住我
到底是为什么分手你很清楚
如何笨到底但到底还是我
谁人待我好待我差太清楚
想继续装傻却又无力受折磨
……
终于结束这场航行,她到达了目的地。
他却再次制止她拿下拨开眼前这片黑暗。
他如此温柔体贴,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人。
或许是眼上的黑色领带蒙蔽了一切,此刻两人身心距离的如此相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包裹着尹岑,再也控制不了那种缱绻依恋的情绪,黑暗给了她一些勇气。
她拉下他的脖颈,如同把他拉下神坛,靠近,接吻,快意与苦涩交织,难舍难分。
长岛冰茶也被称为失身酒,尹岑在这一刻深刻感受到
自己放纵的心思有多强烈。
那大概是一种醉生梦死不愿回头的决心。
她颤抖着呼吸,那个瞬间值得她一生去铭记。
在歌声倏然停止的车里,曲终人散将她的情绪击碎,曾经那些美好时光去而不返。
她在怅然若失的情绪中,忽然想到那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最后分开的时刻,她仍然没把那条领带拿下来。
尹岑靠在车座椅,默默听着那首歌一遍又一遍的循环播放,他们没有半分交流,她却觉得心里所有的话都和他说了一遍。
她没有力气去想怎么突然就发生了,很多突然都没有合理解释,
只是此刻,拥有便代表了失去,开始便代表了尽头。
……
*
北城11中是一所老牌中学,能考上这所学校的学生,要么是成绩卓越,要么家中非富即贵,尹岑能在高中进入这所学校,完全得益于尹南星,或者说是薄家。
尹南星来北城看病那年,尹岑就被安排进11中读书了,那是尹岑非常封闭,对谁都一副戒备十足的样子。
作为转学生,她操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自我介绍,讲台下的新同学有好奇新鲜,有鄙夷嫉妒,一切的目光都预示着。
她还没有适应尹家的生活,甚至和亲爸亲妈都还不算太熟,还要接连适应北城的生活。
她被同校的女生小团体霸凌,是乔京楚帮她解决了问题,那时候的尹岑极度依赖乔京楚,上厕所要等她一起,吃饭要一起,周末放假也要一起。
连欣赏的男生都要是同一个——顾冥河。
尹岑人生中第一个崇拜的男人是顾冥河,第一个恨的男人是薄聿川。
她是怎么恨上他的呢?
薄家早就有意和尹家联姻,因此一向对尹家颇为照顾,尹南星生日那天,顾韵说要在老宅给她过生日,医院那边看尹南星状况良好,同意其出院两天,并嘱咐不要让她情绪过激,保持良好的心态。
尹南星放学之后,被薄家的司机接去了老宅。
因为怕影响尹南星的睡眠,父母决定七点就帮她过生日,当晚的生日会,大家都很开心,直到最后分蛋糕,尹南星“不小心”打翻蛋糕,奶油混合着面包从她白色的校服上滑下去,上面唯一的樱桃滚落到薄聿川脚边。
“哎呀!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尹岑慌乱地抬了抬手,想解释无从下口。
岑秋月暗暗责怪尹岑:“妹妹给你蛋糕了,你倒是接住呀!”看到尹岑委屈的表情,又无奈地叹一口气,“下次注意啊!”
尹岑下意识看向薄聿川,他一脸冷漠地走开了。
蛋糕尹岑一口都没有吃,她只是越想越伤心,好几次想流泪,还是拼命忍住了,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如果她不受控制的哭,肯定要被岑秋月责怪不懂事,还要给大家添麻烦。
尹岑强颜欢笑到蛋糕分的差不多,众人没注意时,悄悄离开了。
薄聿川看到是尹南星故意半空中扔掉的蛋糕,她想让尹岑出糗,这种无聊地恶作剧,他无意间碰到过几次,每次都以尹岑被骂结束。
尹岑那双欲哭不哭的大眼睛盯着他,让人莫名其妙一阵烦躁。
他想到露台上透透气。
谁知尹南星跟上来了,她切了一块樱桃蛋糕,满怀欣喜地递给他,“哥哥,你都没吃蛋糕呢。”
他犹豫一下,伸手去接。
尹南星开心地递给他。
他突然半空中把手缩回来,放手裤袋里,蛋糕“啪”地一声,利索地掉到地上。
薄聿川冷着音调:“怎么这么不小心?”
尹南星长了张嘴,迷茫地看着他。
他绕过尹南星离开,冷不丁地留下一句:“下次注意。”
尹南星全身一僵,紧紧握住双拳,默不吭声地站在原地没动。
薄聿川刚出来,看到尹岑推门离开的背影,神使鬼差地就跟上去了。
这天夜里,月色明朗。
尹岑忽然很想念福利院,还不如回去,那里有她的好朋友陪着她,不会让她受委屈,还会陪她一起过生日,尹家的荣华富贵算得了什么呢?
回福利院吧,她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走出了老宅。
如果让司机送她,必然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使小性子,可老宅坐落于山脚,这么晚了,想打车都打不到,走回市里的话,可能要走一夜。
那就走回去。
出了老宅监控范围,山路上一片漆黑,山风时不时发出类似动物的低吼,这让黑暗显得更加可怖。
尹岑不敢开手机灯,万一没电了,打不出去电话,也怕开灯会招来野生动物,只能借着月色,凭记忆往前走。
突然身后有汽车的声音,车灯把她的身影打在路上,单只形影的纤细背影,就算半夜在这里被撞死,也不会有人察觉。
尹岑背着书包,赶紧向右侧移了移。
那辆奥迪快速行驶过来,兀自停在她身侧,她回过头,看到玻璃窗降下,露出一张冷漠精致地脸。
“上来。”
尹岑愣住。
“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