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隋青叶还是没能敌过他哥的淫威，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以绑架的方式被塞进了回家的面包车。在期末考试的强压以及老师胁迫式的监督下，他再度逃学的想法彻底落空。
连着半个月，郑什只给他打过三次电话，一次是威胁他老实在家，二是问他期末考试的成绩，三是告诉他小宝的病已经不用担心了。
就在郑什回家的前一晚，隋青叶高兴地一晚上没睡觉，给家里做了个大扫除不说，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出去买了只母鸡，说是要给他哥和小宝补补。
大病初愈，小宝肯定累坏了。那小姑娘是他看着出生的，生下来皱皱巴巴，像个外星人，看着贼吓人。他姐姐生完孩子第八天就回去上班了，小宝没人带，他只好一边带孩子一边读书，要不是义务教育的关系，他早被学校给开除了。
他渴望今后过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情愿牺牲自己照顾家人，学业和家人相比起来，他始终觉得家人是更重要的，任何时候，只要小宝或者郑什需要他，他都能义无反顾。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小宝，一个是他哥，别的什么他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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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汽笛声中缓缓驶过铁轨，郑什从驾驶位伸出手，将手里的烟头朝着火车的方向弹过去。
“你回去给他说还是我回去给他说？”康叶离问。
郑什没说话，心里却很不踏实。他从后视镜看到小宝落在车上的玩具，心脏像是被火车碾过似的，喉咙里更像是充斥着一股莫名的血腥味。
小宝的病在省城治不了，只能去京城的大医院治，坏消息是要花很多钱，好消息是他外婆是个很有钱的老太婆。
这是他从没想过的，毕竟他妈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个长得好看的花瓶，衣服穿得也很廉价，可事实却是他妈其实是个富二代，家里的生意甚至做到了大洋彼岸。
很难想象条件这么优渥的女人是怎么和他那个傻逼爹搞到一起的，表面上来看，他们的感情绝对不至于轰轰烈烈，倒是一地鸡毛，可他妈为了和他爹在一起，竟然情愿和家里断绝关系。
换做自己的女儿是这样，他简直能气得当场殒命。
他几乎在脑海中补全了一部超级无敌狗血的剧情，例如他外婆曾把万元支票甩到他爹脸上让他爹麻溜地滚，他妈半夜拿着包袱悄悄和野男人私奔到贫苦县城。
总而言之，小宝的病能治，不仅能治，还能带去国外进行康复治疗。他从那老太婆的眼中看到了痛心疾首，却又发现老太婆在看向小宝时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心疼。
那么小的孩子代表着什么呢？大概是新生命的开端吧，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郑什心想，他外婆这次肯定是不会再复现他妈那样的狗血剧情了，小宝会接受最好的治疗，享受最美好的人生，根本不需要努力，直接一步登天。按理来说，他应该为小宝感到开心才对。
可是……他甚至没敢把车开回去，而是停在距离家两百米的地方抽烟。
兜里的烟都抽完半包了，他仍然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说这事有那么难吗？拿出点儿你一家之主的气势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干啥都得你养，他再叛逆又能掀起啥风浪来？”山猫从后排探过头。
郑什和康叶离同时朝他竖起中指。
“哟，离姐，哪去？”山猫见康叶离要下车，赶紧殷勤地过去替她开门。
康叶离朝他翻了个白眼，叮嘱郑什道：“别听他瞎扯，我去找莹莹了，今晚不回来，你好好把青叶安抚好，解释清楚会没事的。”
郑什又惊讶又无奈，敢情她压根没打算回去和自己共同面对。话说得容易，可隋青叶对小宝那宠劲儿，一旦知道真相，还不知会怎么崩溃。
山猫钻进副驾驶，对着康叶离的背影上下打量了几圈，啧啧道：“身材是真他妈的好，难怪万哥一见她就挪不开眼。”
“甭打我姨妈的主意。”郑什蹙眉道。
山猫举起双手，“可别，我哪敢，还不是万哥喜欢，老房子着火，这几天给我念叨几次了，以前可从没见过他这样。”
郑什靠着车窗，脑子里一团浆糊。
总的来说事情还算顺利，原本他是不打算找万保宁他们帮忙的，可奈何三医院里有他们的生意，听说小宝出事后，山猫主动找到他要帮忙。联络外婆，买机票，去京城住院，里里外外帮了不少，也没说有什么目的。
越是这样，郑什心里就越是不安。尤其是万保宁承诺可以帮他留住小宝，说实在的，他当时很是心动，毕竟这样一来就不用纠结思考该怎么面对青叶了。
但他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欠人情简单，还人情难，他是有自知之明的，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还人情。
“麻烦你回去之后给万哥带个话，小宝的事我谢谢他，那五万块钱，我只要有就一定还。”郑什说。
山猫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不用急，几万块钱而已，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毛毛雨。他东拉西扯了一阵赛车的事儿，问郑什想不想去跑跑职业圈，有钱赚，还不少，郑什犹豫之后还是觉得算了。
他是喜欢车，但真没想过靠这个吃饭。天赋只是见那些天才的门票，而且他这个技术，业余还行，职业就差老大一截了。他顾虑的不仅是高强度的训练，还有四处奔波的不安定以及赛场上的安全问题。
他这人呢，不喜欢到处跑，尤其怕死。家里有弟弟要养，更何况他还没活够呢。
“也行，真让你去当职业赛车手，别说你有顾虑，万哥那边儿估计也不太同意。”山猫笑道。
郑什不解，“这事儿和万哥有什么关系？”
山猫拖长了嗓音，意味深长道：“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复杂。”
他拍拍郑什的肩，“之前不是给你说，我们老大跑北疆去了吗？本来是要把老大接回来的，可他老人家在那边待舒服了，不肯回来。没办法，家里的生意呢，万哥只能接着替老大管。”
他说的这些看似平平淡淡，但郑什听着总心慌，觉得他挖了坑在前面等自己呢。
“生意现在是越做越大，可公司里，有文化的都是外人，靠得住的自己人年纪又都不小了，没啥前途。老大和万哥总商量着要转型，搞企业啥的，我都不懂。”
山猫说得正起劲，郑什忍不住打断他，“哥，您老有啥事儿就直说，我这心里慌着呢，还得回去应付小孩儿，您多担待担待。”
“急啥呢！”山猫哼哼几声，让郑什给他送五星级酒店去，“有些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给你说了又怕你受不住。事实就是咱们老大那边想找个靠谱的人培养培养，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你成绩好，高中毕业证好拿，送你去上大学也不是啥大问题。”
郑什整个人一下子懵了。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能那么简单，明明前段时间还想弄死自己，咋这下又要培养自己了？
显然山猫还没把话说明白，但他似乎又没打算继续深入了。
“雁城嘛，小地方，可那场比赛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是只麻雀，再不济都是只大雁，不适合待在这种小地方，发挥不出你的潜质。”
郑什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咽了咽口水，“哥，你话说得也忒好听了，干脆你还是骂我几句，不然我这心里悬地很，总觉得要死了。”
“那不能！肯定不能！”山猫笑眯眯地准备下车，转头又想起什么，又钻回车里，“给你提个醒呢，蔷薇会所前几天被人给举报涉黄，现在正停业整顿。冉虎手下的人还没长明白，都是些没脑子的，你自个儿小心着些，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发病乱咬人。还有个事儿，万哥本来说不让告诉你的……”
郑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哥，有啥事儿你就直说啊，说一半儿咽回去又算啥？”
山猫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又是犹豫又是无奈地，最后还是啥也没说。
“算了，没啥，你赶紧回去哄你弟弟，别让小孩儿等急了！”
见他真走了，郑什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了似的，一颗心悬在喉咙里，咋都咽不下去。恰时手机响了，是隋青叶打过来的。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面对的。郑什开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正掏钥匙，门忽然开了。
隋青叶从门后挤出头，狗啃似的头发散乱地搭在脑袋上，“哥——”
“……”郑什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把他塞回门口，神情自若地拎着行李进了屋，“嚷嚷什么嚷嚷，你这头发咋回事？”
隋青叶看门外没人，瘪瘪嘴，心不在焉地说：“我自己剪的，一不小心剪坏了，你不在嘛。”
平常他的头发都是郑什给剪的，这回没人给剪，他又舍不得花钱去理发店，只能亲自操刀乱剪一通。
分明多清秀一小孩儿，顶着个狗啃的发型，看上去怪好笑的。郑什憋着没笑出来。
“康姨带小宝出去溜达了吗？”隋青叶问。
郑什心里咯噔一下，没说话。
隋青叶又失望地说：“病才刚好，姨妈干嘛老带着小宝乱逛，又着凉了怎么办？她那么小，再生一场病哪受得了呢？哥，你打电话让姨妈把小宝带回来吧，我还给她炖了鸡汤呢。这么久不见，我怪想她的。”
这一字字一句句，听得郑什心里更刀割似的，他没敢告诉隋青叶真相，轻咬着牙进了厨房，揭开盖子看到那锅香喷喷的鸡汤时，他整个人差点绷不住了。
他拿着勺子的手不自觉地有些抖，沉默着将鸡汤盛出来。
在家里一向沉默寡言反倒成了此时的保护色。
“吃饭。”他言简意赅道：“饿了。”
听到这话，隋青叶立马就把疑问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赶紧屁颠屁颠地把他哥当皇帝那样伺候着。
他越是殷勤懂事，郑什心里越是难受，软烂的鸡肉他愣是没吃出味道来，简单刨了两口饭就借口去洗澡了，洗了澡又说太累，钻进被子脑袋一蒙，压着呼吸假装睡着。
隋青叶很体贴地给他关上灯，乐呵呵地去洗碗，“哥，你好好休息，待会儿姨妈和小宝回来，有我帮忙就够了！”
外面很快传来收拾碗筷的声音。
可小孩儿哪能知道呢，心心念念的小侄女这下是回不来了。或许，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京城也好，大洋彼岸也好，那些繁华都不是这个小地方能触碰的。一直揣在心里的忧虑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他显然低估了愧疚感所带来的压力，郑什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把他们养大，而如今……青叶会怎么看他呢？
他睡不着，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一直到半夜，外面忽然下起雨来，冬天很少下那么大的雨，雨棚被撞击地噼啪作响，墙上的钟指向十二点。
小灵通收到一则消息，是张燕发来的。
[我和虎哥分了，你有空出来一趟吗？我在铁路口等你。]
卧室门打开一条缝，隋青叶站在门口，客厅的灯让他的影子挤进卧室，他一手握着把手，一手耷拉在身侧。
郑什突然耳鸣了一阵，隐约听见他说话，但没听见说的是什么。
其实他此刻并不想出门，但他实在无法面对隋青叶的质问，张燕的短信暂时性地拯救了他。
“我出去一趟。”
当他穿好衣服踩上那道影子时，他终于看清了隋青叶脸上的泪痕。他没发出声音，但他赤红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落下泪来。
郑什下意识地抬指擦去他眼角的泪，“青叶，怎么了？”
“小宝是不是死了？”
“……”
“我打电话找姨妈，莹莹阿姨说姨妈没有带着小宝。”隋青叶嗓音中带着哽咽，“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说今年的流感死了很多人了，尤其是老人和小孩。”
他在哭，但他却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在讲述自己的猜测。
“你和姨妈不会把小宝扔在省城的，小宝没回来，她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郑什的沉默于他而言就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隋青叶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他的头撞在门上的前一秒，郑什慌张地将他抱住。
“不是，小宝没事，你别瞎想。”郑什终于是开了口，狂跳的心脏让他很艰难地才能说出这几个字。
隋青叶把脸闷在他怀里，整个人都软绵绵地没什么力气，只有哭声越发地激烈起来。
“你骗我！你把我弄回来就是因为小宝出事了！你们都骗我！”
“没有骗你！哥哥怎么会骗你？！”郑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