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世道不太平,抢小孩儿的事并不新鲜,基本给了钱就不会为难,偏偏隋青叶是个倔性子,不肯掏钱。
可问题是,隋青叶走的那条路以前没人抢小孩儿,说他倒霉,倒也不像,郑什觉得里面肯定有别的事情。
“你给哥说实话,是不是在学校得罪人了?”郑什拿着碘伏给他处理伤口。
隋青叶抓着沙发边缘,愣是一声不吭。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明天我去你学校问一声就行了。”郑什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他今儿本来就心烦,回家又遇到这种事,巴不得马上找个人来出气,但隋青叶不能没人管,他只好先把这口气给忍下来。
“哥,这事儿你甭管,成不?”隋青叶请求道。
听他这句话,郑什立马就有点儿火了,转头又想,他虽然不太明白隋青叶心里怎么想,但他知道自己在那个年纪的时候会怎么想。
无非就是挨打了嫌丢人,小孩儿间的事就要小孩儿自己去解决。
“哥知道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让自己受欺负。”郑什说。
他揉了把隋青叶的脑袋,想方设法地逗小孩儿开心,把领口拉下来展示自己的纹身。
“你简直不知道那些女人的报复心有多强,周莹莹简直就是个魔鬼,她自己不谈恋爱,还把康姨谈恋爱这事儿怪到我身上!”
他锁骨下的皮肤红了一大片,纹身看起来有点可怕。
“怎么只有一边?太疼了?”隋青叶茫然道。
他随口就戳中了郑什的心窝,郑什当然是不肯承认的,“你懂什么?哥留着另一边是为了让你未来嫂子去纹,这叫情侣款!”
隋青叶关注的重点却是,“你交女朋友了?那我岂不是要睡沙发了?”
感觉他对这事儿的痛苦程度远超他挨了打。
郑什打量小孩儿的神情,觉得特有意思,故意顺着他的话逗了两句,还说要让他去住校,这把隋青叶给惹急了。
“傻呢你!”郑什笑道:“还当真了啊!”
隋青叶表情痛苦,像是在内心默默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觉得哥哥说得很在理,总不能以后你交女朋友了我还和你睡在一起吧?”
“咱三一块儿睡,我睡中间。”
隋青叶:“啊?!”
郑什笑得喘不上气,握着他的后颈说:“行了!我哪来的女朋友!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今晚吃啥!”
隋青叶这才想起晚上还没做饭,急慌慌得就冲进了厨房,快速给自己系好围裙,洗米洗菜起锅烧油,干得特熟练。
郑什望着他,继担心小宝会被坏小子欺负之后,他又开始担心起了隋青叶。这么乖一小男孩儿,家里上下打点得这么好,万一遇上个伤他心的姑娘,那可怎么办才好?
不谈恋爱也不行,万一等年纪大了,周围朋友都成了家,自己孤独不说,再像周莹莹那样说是要找个同性朋友同居,那就更可怕了。
他可太操心了。
隔天,学校后街的某天巷子里传来哀嚎声,在这一片儿抢学生钱的小流氓几乎全被揍了一顿,在场的弟兄,包括郝直,那都是头一盘看郑什像只疯狗一样,下手完全没顾及轻重,一直到手都有点脱力了,这才放过那些小流氓。
倒也不算完全放过,那天隋青叶放学,郑什带着几个兄弟,又有几个挨了打的小子一起,乌泱泱一群人去教室接人。
初中生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一动不动,郑什走过去,笑眯眯得拉着其中一个问:“小鬼,见着我弟弟没?隋青叶。”
男孩儿被他那近乎玉面罗刹的样子吓坏了,长得再好看也没用,论气质完全就是头凶兽。
“他、他在办公室!”男孩哆嗦着道。
“哦——”郑什拖长了嗓音,皮笑肉不笑得扫了眼整个教室的学生,他双手插兜,眉眼间是呼之欲出的戾气,随后微微偏了下头,带来的人齐刷刷得跟着他去了教师办公室。
隋青叶又和人打架了,只不过这次是他打别人。老郭让他给他哥打电话,他死活不干。
对面那个男孩子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他爸妈尖叫着要冲上来打他。
“首先,是他先叫人打的我。”隋青叶冷着一张脸,他身上有种完全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冷静,“其次,我打他是因为他嘴贱,说我偷他的东西,我说我没偷,他还要翻我书包,翻完了不依不饶,难道我还不能打他吗?”
老郭把对方家长拦住,抹了把汗,回头又劝隋青叶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隋青叶梗着脖子不道歉。
“郭老师!看看这种顽固不化的小畜生,不开除留着他干什么!”对方家长大吼道。
隋青叶冷哼一声,收拾东西就要回家。真要开除他,他比谁都高兴,反正他早就不想读了。
“小青叶。”郑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哥?!”隋青叶眼睛一亮。那种成熟小大人的气质一下就没了,快步朝他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呢?”
郑什从身后拿出一个崭新的书包,“看哥给你带什么了?”
“新书包?”隋青叶接过来,脸上的笑意还没停留多久,他忽然间又沮丧起来,拉拉郑什的衣服,仰头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可惜用不上了哥哥,他们要把我开除了。”
告状来了。
这可给郑什乐坏了,他就怕隋青叶不肯告状。
“哦?”他慢悠悠地望过去,表情看上去怪渗人,“老郭,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我弟弟脸上的伤还没好呢,我没怪学校,结果你要开除他?”
老郭从业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阵仗,他话还没说出口,郑什并起两指晃了下,他身后的人便蜂拥而入。
郝直笑着走上去把老郭给摁凳子上,憨笑两声道:“那什么,老郭,您老少操点心,看看这白头发。”
其余几个人把对方家长围住。
对方吓得直往后退,“你们要干什么!这里是学校!我要报警了!”
一个扎着耳钉的小年轻站在最前面,他被揍得最狠,这会儿都还打哆嗦。
郑什把那小孩儿从他爸妈背后拎出来,看小孩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哟,打得还挺狠。”他回头给隋青叶束了个大拇指。
“这人你认不认识?”他指着耳钉男问。
男孩儿下意识地摇头,结果被郑什摁着脑袋不让转,“我问你,你就说话。”
他瞬间吓哭了,郑什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把昨天雇人打隋青叶的事全给抖了出来。
他爸妈本来是来找茬的,越听越没底气,郑什又一副不道歉谁都别想走的架势,逼的他们只能道歉。
末了,郑什蹲在地上,仰着头问:“小青叶还在生气没?生气的话,哥再帮你揍他。”
隋青叶摇摇头,郑什却还把拿孩子拉过来。他弓着背,单薄的衣服下能看出他肩膀和脊背的曲线,只是瘦,却有股狠劲,他的手臂懒懒搭在男孩儿肩上,笑着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回去打听打听我,不说多了,给我弟弟拎一个月的书包,少一天都不成。”
男孩儿点头如捣蒜。
老郭生怕在自己办公室打起来,赶紧给对方使眼色,让他们快跑。
“我说你!凡是要讲道理,动不动打人算什么事儿?”
“不行啊老郭。”郑什叹了口气,“当哥的不给弟弟出头,那还当个鬼哥哥啊?”
“是吧,小朋友?”郑什冲着隋青叶笑道。
隋青叶此时用一种无比崇拜的眼神望着他。
他觉得他哥什么都对。
他们并肩走出办公室,郑什长腿一跨走到了前面,隋青叶伸出手牵住了他。哥哥太高了,他心想,要什么时候才能不仰着头看哥哥呢?
郑什感到有点儿别扭,但没撒开,而是用另一只手,在隋青叶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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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夏天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地上的积水蒸发不久又下一场,七月的时候还发了一场水,柏聪的修车厂被淹了,他们家的麻将馆也被淹了。哪怕是和房东平摊修理费,那也是笔不小的费用,郑什掏钱的时候愣是有种被挖了肉的错觉。
疼地钻心。
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就是过得紧巴巴的,分店的位置倒是选下来了,那边房东催着问他们到底租不租。
“租啊!肯定租!”郑什给他打包票。
其实他自己心里真有点不踏实,找到柏聪问了几句,柏聪还是一副肯定要开分店的态度,就是催他赶紧去把贷款办下来。
郑什也想赶紧办下来啊,然而他之前把这事儿想得过于简单了,就算他爸他妈没了,这房子也是归属他和他哥的,他哥又不在,贷款的事情还在一拖再拖。
就为这事,郑什还找了好些朋友帮忙,酒没少喝,事情却没办妥。郝直知道他心烦,也在动用自己的关系帮他想办法。如果贷款走不通,能有别的借钱的法子,那也不是不能考虑,郑什是这样给郝直说的。
几天后,郝直打电话过来,说是蔷薇会所开业了。
“开业就开业了呗,你还等着我祝你生意兴隆啊?”郑什夹着电话,抱着小宝给她喂饭。
郝直神秘兮兮地说道:“能有您老的祝福,那咱们会所肯定是要兴隆的!”
“别给我打哈哈,有事儿说事儿。”郑什道。
“我不是在帮你看看有没有别的借钱的路子吗?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虎哥知道了,他也没明说,就让你开业的时候过来吃顿饭,可别小看这顿饭,来的都是虎哥最看重的哥们儿,我都不配上桌的!”
郑什没觉得高兴,甚至有点儿心虚,“真叫我去?”
郝直道:“那还能骗你?我也琢磨你不会来,但虎哥说了,只要提他的名字,你肯定会来,你俩以前有过交情?”
交情是有的,可也算不上什么好交情。郑什挂了电话,心慌地像是在打鼓,盘算着这事儿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
至于去还是不去,答案是肯定的。要不是冉虎,自己在会所出事那次,恐怕不能清清白白从派出所出来。
隋青叶从麻将馆跑上来,脚步声咚咚咚,他在左边墙角跳起来试图摸天花板,又呼呼地跑去另一边往上摸。
“你干啥呢?”郑什问道。
隋青叶在他背后立正,“刚才有个叔叔说这样可以长高,玄学,给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郑什拉过他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
隋青叶撇着嘴,还挺不服,“反正我就是想长高嘛,什么办法都得试一试。”
“你多喝牛奶就能长高了。”郑什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早上给你订的牛奶你都喝光了没?”
隋青叶支支吾吾地说喝了。
“撒谎都不会!”这给郑什气着了,拧着他的耳朵问:“你倒了?”
“没有!”隋青叶大喊:“我卖给同桌了!我不喜欢喝嘛!”
郑什微眯起眼睛,手从肩膀摸到胳膊,那骨头,贼细了,摸着就觉着可怜,“难怪,你同桌嗖嗖长,那是因为喝了你的牛奶把你的骨头都抢过去了。”
“什么?!”隋青叶整个人一下子就不好了,“那岂不是我一辈子都长不高了?”
郑什点点头,强调道:“一辈子就只能这么高了。”
男孩一双单纯又清澈的眼睛在一秒钟之内被泪水覆盖。
晚上,康叶离拎着购物袋从外面回来,搁门口就看到隋青叶哭得直打嗝,郑什拿着瓶牛奶蹲在地上一顿哄。
“怎么了?”康叶离问。
郑什苦哈哈地道:“我说他长不高了。”
隋青叶哭得更大声了。
康叶离:“……我再出去逛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