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岁那年和妈妈分开之后,九年
“九”这个数字从左上至左下被划了一道,上面改成了十
(十年,平常去外公外婆那里的次数很少,亲情吗?好像并没有淡,一切都是我自己在变,好像,也没有变,一直在原地踏步的是我,一直在改变的也是我,还真是个矛盾体)
(朝夕说刚认识我的时候,除了不喜欢理会人外熟悉后还是挺好相处的,虽然不常笑,但话也不像现在这样少的可怜,见谁都像是欠了我八百万一样)
(我……)
这个“我”字,笔画很重,墨水浸的很深,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写上去般
(好像有社交障碍,特别是面对家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总想尽快逃离,总怕他们提起一切事情,看透一些事情,感觉能令我放松的就只有站在那栋别墅下,靠着树静静的看着那扇落地窗,直到熄灯)
(人总是会有秘密的,而我的秘密不算多,人也是会有梦想的,而我的梦想,也不多)
(去年和朝夕一起去了南部边境,虽然这种磨练只是这些年里最不起眼,最简单,风险最低的一次,但却让我有了番不一样的际遇,经历了一段只有边疆战士才能体会到的宝贵经历)
(青春如画,像一眼就能望穿的清澈小溪,又像一首热血激昂的诗,一颗伴随风雨成长的树,只有经历过岁月的洗礼才能成长为参天大树,边境的战士也一样)
(他们大多都是正直青春的热血少年,我不知道他们的家境如何,是否是父母的掌中宝,但自穿上军装手握钢枪的那一刻起,就肩负起了守卫祖国一方安宁的战士,无畏前方困难险阻,负重前行,磨平了身上的棱角,心中的锐气)
(去南部边境的那段时间,y国数次侵犯边境,非法越境,夹带禁品偷渡,对方军队寻衅滋事挑起事端,惹得驻扎士兵疲惫不堪,昼夜巡逻日防夜防,可百密总有一疏,个别携带利器或者被通缉的人还是不要命的选择冒险)
(偷渡成功饥饿交加的情况下,因体力的不允会就近找处歇脚的地方,边境周边的村子就成为了首选,或借宿或明抢,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村民们的屡次上报给军队加大了工作量,不但要日日守卫边疆,还要抽出一部分人去周遭的村子巡逻)
颜桐说不出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看的这篇笔记,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心中五味杂陈
按捺住心中翻涌不断的情绪,食指微蜷,翻过一页
(去边境的第二个月,轮到我夜间去一个叫做王庄村的村子巡逻,就发生了一件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
(来边境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度让我精神上有所创伤,食欲不振是其次,更多的则是夜夜折磨着我的噩梦,状态不在线的情况下就遇到了突发事件,这令我一下乱了阵脚)
(一个骨瘦如柴的y国中年男人手中挟持着一个小男孩,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不断挣扎的男孩脖颈,用着十分蹩脚的中文逼迫其家人给钱)
(我看着那把沾染了少许血迹的刀,本就混沌的大脑一下变得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不知若错,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遍体生寒,身体在不自觉地往后退)
(好在负责这次巡逻的小队共有五人,还是各个佩戴了枪支的边军精锐,其中一个名叫李小强的边军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及时碰了我一下这才让我缓过神来)
(总之,最后那个y国人被制服,小男孩脖子处受了点轻伤,因为过度惊吓哭昏了过去,可能……)
写到这里,纸张上再次出现了如同之前一般的黑点,似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写上去
(可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小男孩都会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会做很长时间的噩梦,会梦到那个说着蹩脚中文的y国男人,也会梦到架在自己脖子上那把明晃晃的刀吧)
(人生,好像就是这样,同样的经历才会引起共鸣,就像我能感同身受的猜想出小男孩接下来即将经历的事一样,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被父母送去看心理医生,做心理辅导)
(他可能会忘记这段经历,快快乐乐的成长下去,毕竟他还有父母陪伴在身旁,又或者会终身留下阴影,就像我一样,深陷其中,无法抽身,毕竟,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不是吗,因为我不止有经历,还有失去)
(救赎小男孩的,是几名身姿伟岸,身穿军装双手端枪的边关士兵,而救赎我的,是一个差点把自己哭昏过去的小女孩)
(自七岁那天后,就没人再在我面前提过那件事了,而我只是隐约记得,那个男人把我挟持走后,一路颠簸,我被颠的浑浑噩噩,昏过去,醒过来,再昏过去再醒过来……)
(最后是身体传来的疼痛唤醒了我的意识,我只记得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的是被朦胧雾霾笼罩的天空,漆黑如墨,没有星星,身体是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吗,我不知道,因为我再次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意识再次苏醒,我已经记不得那是第几次醒过来了,只记得当时好累好累,累到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耳边传来的哭声和胳膊上隐隐约约的抽疼使我再次被迫清醒,努力的睁开眼想看一眼是谁在哭,可眼睛好像被血糊住了,用尽力气眼睛也只是将将睁开了一条缝隙,模糊中入眼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小身影)
(她在哭……)
(她为什么要哭?)
(明明差点死掉的那个人是我啊,是被浑身是血的我吓到了吗?可是吓到了不应该赶紧离开吗?为什么还要蹲在自己身边?)
(好疼,胳膊好疼……她在干什么?)
(她是在为我包扎伤口,我很努力的将头微微抬起才勉强看到她手上一直在重复不断地动作)
(洁白的纱布粘上了少许泥水,在自己流血不止的胳膊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我依旧记得,在我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她问我的问题,她说:我叫颜桐,颜色的颜,梧桐的桐,你叫什么名字?)
(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我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人,因为在我看清她脸的那一刻,就认了出来)
(颜桐,我知道你叫颜桐)
(因为你曾经两次这么和我打过招呼,不同的地点,同样的话,怎么办,突然好想回答你这个问题,欠了你很多年的问题。)
(可是,我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张开嘴了……)
(不,不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这么问我,已经是第三次了,或许这次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这样巧合的遇见了,我会死掉吗?我不知道)
(别哭,我叫糖糖……)
第二页结尾的一句话就像一记闷棍,重重敲击在了颜桐的心上,眼泪瞬间决堤,白净的小脸泛着异样的红晕,吸了吸翻红的鼻子,没去在意抑制不住往下掉的眼泪
又翻过了一页
(两周前叔叔晚上突然给我打电话,这通电话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我心里经历了一场过山车般的眩晕,小歌被绑架了)
(绑架,怎么会被绑架?顾不得还没痊愈的身体,打电话连夜和朝夕赶去了镜皖市,还好,幸好,竟然碰到了赤龙,虽然小歌受了伤,但至少人没事)
(事后我总是在想,为什么这些危及自己和家人生命的事情总在身边围绕,好像自七岁以后,就一直没有断过)
(我好像习惯了,习惯了可能下一秒自己或者家人就会深陷危险之中)
(可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的家人?)
(也许叔叔说的是对的,我是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人生走向了,或许平平淡淡过安稳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我的家人呢?那些想着加害他们的人还会不会找到机会就趁虚而入?)
(从镜皖回来的那天,飞机晚点,直到傍晚七点多才下飞机,正直下班高峰期,司机就换了一条路行驶,我是不是应该庆幸飞机的晚点,或者是不是应该庆幸,我无意间从车里向外张望的那一眼?)
(如果不是那一眼,颜桐是不是就出事了?)
(幸好赶上了,幸好她没有大碍,幸好……,不,那帮人该死!)
(怎么办,好像想她了,好想见到她。。)
(——十七岁,十月二十二)
看完了整篇日记后,颜桐颤抖着手将日记本轻轻合上,双手抓着捧在闷疼的心口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混乱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名字
糖糖
原来她就是那个昏死在漆黑巷子中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原来自己当年一心想着救却差点弄巧成拙害了的那个人就是她
“糖糖”颜桐哽咽低喃着这两个字,一遍遍的重复
原来你一直就在我身边,原来时常站在我家楼下看着那扇落地窗的影子是你,原来你叫钟离请,原来你这些年过的并不好……
深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掀开,回忆如潮灌涌,颜桐再次记起了七岁那年,炎炎夏日里那个漆黑而又冰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