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很多年以后江辞回忆起这一刻时,他依旧会觉得这将会是自己人生中排名前三的最佳瞬间。
然而命运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你甚至还来不及品尝那名为“幸福”的果实,馈赠所要支付代价背后的苦涩已经随之而来,让你猝不及防地误认为那昙花一现的幸福,不过是在绝望中挣扎之人最后的幻想罢了。
和陆妄之前无数次幻想的不同,江辞在和他表白之后就被医院一个电话给叫了回去。
而他还来不及风中凌乱,就被律所的夺命连环call给拉回了现实。
“哎,成年人的爱情啊……”
陆妄握着方向盘无奈地摇了摇头,与此同时,一丝前所未有的,复杂的,酸软的情绪已经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感觉就连脚都踩不到实地了似的。
B市彻底地入了冬。
寒风带走了最后一丝生机,当街道上的树木终于又变回之前冬日里光秃秃的样子的时候,陆妄也收到了他的体检报告。
“医生,您是说……可不对啊,上次体检的医生和我说没什么的。”
心内科诊室里的医生看着陆妄满脸歉意地摇了摇头,“对不起,这位…陆先生,体检中心的医生只能根据当时的心电图来判断,但是根据今天更加细化的检查,我们确实发现您的心脏现在有一些问题,和您的先心病是有关联的。”
“可是我很多年以前已经做过手术了,而且这些年也一直没有什么不对的感觉,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变成现在这样了?”
“虽然您之前已经做过了相关的心脏手术,但是先心病的成因复杂,您在后续成长的阶段如果有过重感冒,或者任何感染的情况,或者随着脏器的发育之前有些修补不到位的地方再次产生病变这种情况都是可能发生的。”
“不过您目前还不需要太过于担心,早期的主动脉窦瘤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找个时间做个手术切除就行。”
陆妄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
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搅得他整个人都头昏脑胀到了一种无法思考的地步。
但看着医生那满脸轻松的态度,陆妄似乎又找到了一丝虚无的信心。
也许就像医生说的那样,自己做个手术就万事大吉了呢?
陆妄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早就变成一团乱麻的心神就此安定下来。
“如果您决定好做手术的话,就可以接受进一步的检查了。”
陆妄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旋即才反应过来问:“医生,那我这个手术大概什么时候能做?”
在B市这种享有全球最顶尖的医疗资源的国际大都市里,一台心内科手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排上的。
一看陆妄这么懂行,医生顿时也松了口气,“您知道的,Q大医院市全国最顶级的综合医院之一,所以手术的床位比较难排,像您这种情况不能算是非常危急,所以最快也要排到半年之后,您能接受吗?”
饶是知道Q大医院手术难排的陆妄听了也是震惊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问出了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非常担忧的那个问题,“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不会死吧?”
就算有心理预期,大多数病人却也都无法在第一时间接受如此长的手术等待时间,但像陆妄这样直白地问出自己心中焦虑的患者还真没几个。
医生一愣,冲着陆妄摆了摆手,“这个您放心,虽然现在你的心脏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但是术前你只要注意保养,然后再配合治疗吃一些药稳定住身体状况的话对寿命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陆妄的一颗心虽然还是七上八下的,但一时间除了点头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开了口,“医生,如果可以走vip通道或者任何可以加快排手术的通道的话请您随时联系我,费用方面我完全有能力承担。”
B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医生闻言也只是了然地点点头,表示会尽快替陆妄安排之后就把人打发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等到陆妄这一通折腾下来回到家里之后居然已经到了晚上,但让他更加啼笑皆非的是,原本只是“临时”加班的江辞居然还没有回来。
“医生怎么会这么忙啊……”
陆妄放好了自己的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作为一个先心病患者,骤然又检查出心脏有毛病,要说陆妄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其实他第一时间也想立刻问问江辞自己的病到底严不严重。
可他现在到底不是孩子了,在和江辞分开的那几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先把问题处理好,最后再告诉大家一个比较可以接受的结果。
所以哪怕今天陆妄复查去的是江辞工作的医院,他还是选择按部就班地先去约了号的医生那里接受检查,然后在得到结果之后,他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发消息给江辞。
还是等江辞回来……然后再看情况要不要告诉他吧。
陆妄这样想着,忽然听见身后的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就这么刚好撞进了风尘仆仆赶回家里的江辞的眼底。
江辞似乎没有料到一开门就能看见陆妄,他明显地愣了愣,接着一抹明显的笑意瞬间爬上了他沾染了疲惫的眉梢眼角。
“小妄,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撞得陆妄整个人的心口都闷疼了一下。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江辞对自己说这句话,久到他甚至认为曾经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看到陆妄就这么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江辞毫不犹豫地关门走了过来,他一把抓住陆妄垂在身侧的手,轻柔又珍重地放在自己的胸前,“是我,江辞,我真的回来了。”
江辞总是这样。
不需要言语,哪怕只是陆妄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清楚地明白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的认知让陆妄有些战栗,他甚至不知道是因为极致的欢愉,还是连他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爬在自己灵魂背面的恐惧。
“肚子饿不饿?吃饭了没有?”
陆妄努力地调动着面部的肌肉,冲着江辞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江辞到底是太累了,并没有看到陆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他摇了摇头,捏了捏陆妄的手,这才放开了对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别提了,今天可真是在手术台上站了一整个白天。”
陆妄有些好笑地看着难得孩子气吐槽工作的江辞,靠坐在沙发上就像相处了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问:“那手术结果怎么样?”
提到这个,江辞更是发自内心地大大叹了口气,“糟糕极了。”
“患者原本只是一个主动脉窦瘤,甚至之前已经接受过术前检查了,但坏就坏在等待手术的过程中那个瘤它破裂了你知道吗?然后情况就变得特别危机。”
“我真是……”
江辞把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这才擦了把嘴接着说:“我之前在A国的时候觉得那边的医生大多数都因为病人不够多,所以属于那种空有理论知识,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绣花枕头,这才抓紧时间回了国。”
“现在好了,病人是够了,但问题是太多了……”
江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冲着陆妄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真的太累也太沮丧了,以至于居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陆妄的僵硬和低落。
江辞大步流星地走进厨房,把自己用过的杯子麻利地塞进洗碗机,然后又溜进卧室拿了家居服和浴巾,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对陆妄笑了笑说:“我今天在手术室呆了一天,所以想先洗个澡,你吃饭了吗?”
陆妄闻言了然地笑着点了点头,“还没呢,你先洗澡,然后我们再决定晚餐吃什么好不好?”
江辞显然期待的就是这个,他亲昵地凑了过来,似乎想要亲吻一下陆妄的脸颊,却又在感受到陆妄一瞬间紧绷了身体而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啊…这样还是太快了吗?”江辞笑了笑,转而后退了半步,只是抬起手来像很多年以前两人相处时那样摸了摸陆妄的头,“那小妄乖,哥哥先去洗澡,你先看看我们一会儿要吃什么。”
江辞成功地把陆妄原本一张白得有些过头的脸逗得通红之后就像只大尾巴狼一样窜进了浴室开始哼歌洗澡。
留在客厅的陆妄看着江辞活蹦乱跳的背影猝然闭上了双眼。
只要这一晚就好了。
陆妄想。
只要这一晚他和江辞能像一对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开开心心地度过,那他这么多年的等待与痴缠,是不是就能算有了答案?
.
江辞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昨晚所发生的一切。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又水到渠成。
以至于他一面在沉醉着享受着陆妄所带给自己的极端的热烈,一面又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仿佛置于了一个过于不真切的美梦里。
他微勾起唇角,长臂一展想顺势将昨晚彻底和自己抵死纠缠的人捞进怀里。
可空落落的手感却让他瞬间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了过来。
“小妄?”
江辞睁开双眼看着身边早已冷却的被窝,整个人有些发懵。
他下意识地安慰自己陆妄只是早起去上了个厕所马上就会回来,可一股强烈的不安却让他瞬间翻身下床,开始在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到处找起了人来。
“小妄?你在洗手间么?”
回答他的,依旧是如醒来时那样的满室静寂。
江辞的寻找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回过身的瞬间刚好看到了陆妄留在桌面上的那张字条,俊逸有力的笔迹这样写着——
Hi,哥哥,昨晚和你试了一下发现你似乎不太行?果然熬夜使人衰老,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当兄弟比较好,为了避免伤你自尊心,我们就此别过咯~
PS. 我会告诉爸妈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过,过年回家再见的时候你也不需要尴尬,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事漂流瓶联系哟~bye~
轻佻的语句,混不吝色的说辞,让江辞一瞬间有些眩晕。
要不是江辞从来都是一个极度自律且洁身自好人,他甚至要怀疑昨晚和他一起度过那香艳至极的一夜的人不过是某个他从夜店带回来的玩伴!
“陆妄!”
江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对方留下的字条拽进了手里,从牙缝中狠狠地挤出了那个昨晚几乎要被他碾碎了揉进心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