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卫煊

发布会后，小庄又参加了些与索道有关、但与瞿东无关的公开活动。所有消息都被铺到网络上，连同那次发布会的直播录屏、现场照片。

小庄没什么时间看评论，只知道公关部还在继续原来的计划安排她出面——那就说明自己表现得并不差。

直到很多认识的人开始联系她，最严重的时候消息多到回不完，她看了那些截图和消息，才知道自己也许做得很好。大部分还在关注瞿东事件的人已经转而相信她并关注她在事业上突出的成就，另一部分人已经被闯入人们视野的新形象吸引了目光——公关部计划内的短期目标就是这样，毫无偏离。

章晓昭打电话联系小庄的时候，她在和天意一起喂猫。接通就是一声“小庄宝贝”，引得天意摇着头叹气。

“最近怎么样啊？网上现在有你那么多梦男梦女，俞天意吃不吃醋？”

晓昭带着笑声开玩笑，不知道这边小庄已经凑进天意怀里，所以天意绷着的嘴角也多少藏了些笑意。

“章晓昭，我看程满女粉丝也多得很，你吃不吃醋。”

冰冷的声音传过去，晓昭一时间没回话，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过五秒钟，她的声音才又响起来。

“哼，我要管小庄叫一辈子的宝贝。”

小庄和庄洁的联系也保持得很紧凑，庄洁没想过女儿的新工作声势大到这种程度，每次联系都要叮嘱她注意安全，小庄担心她的出名会影响母亲的生活，好在每次问，她都说没有。

热度渐渐过去，小庄的工作也不那么忙了，在一个有风的下雨天，庄洁发消息问她能不能回家一趟。

“你爸爸来了。”

成型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就化掉，车流在阴暗的风里缓慢又模糊地移动着。

又看了看聊天界面里的那些话。小庄去找经理提了几天假。昨天才刚刚说过，前段时间太辛苦，公司会给小庄和团队里的核心同事们补几天假期。

她走楼梯，从二十四层走下去。那里理应能隔绝外面的声音，可风雨声不知为何就是萦绕在人的耳朵里。小庄打电话给天意，等待接通的时间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子里完全没想法，没有任何头绪，只是纯粹地混乱。

“小愉。”声音在楼梯间里显得很响，有些哑，不知道传到天意耳朵里是什么样的。

天意正在香港出差，刚好在两个会议的间歇时间接到电话，从庄梦窈叫了她之后的停顿里感受到了异样，没来由地觉得慌张。

“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要回郊区一趟。”一阶，两阶……下面挂着十八楼的牌子，她走得很慢，但是时间过得太快了，“我爸爸去我家了。”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喘息声，小庄猜那时候香港的天气很晴，也没有风。

“北京的雨很大，我叫人送你回去。你还在公司吗？到楼下的咖啡店等等，我给你点杯热巧克力。”

“嗯。”

“让人跟你进家门，说是索道派去跟着你的也好。别怕，我尽快回去。”

卫煊家里已经不太平一段时间了，他大儿子酒驾被抓，闹市区当着围观群众的面撒酒疯，大喊他爹是卫来集团董事长。被人录了视频多多少少传开了，影响很差，公司本就不高的股价一跌再跌。卫煊正烦着头疼。

索道发布会的那天，被堵在路上的卫煊在财经新闻版面看到直播入口，点进去看见画面里那个年轻女孩的脸，觉得熟悉。翻看已经发出的那些新闻稿和现场的高清照片，女孩叫庄梦窈，一双灰色眼睛。

他真的开始回想，将近三十年前，到北京出差陪秘书逛展时，在画廊里第一次遇见庄洁。那时候她还是个大一的美院学生。

庄洁很年轻，很漂亮，很乖巧，也天真。在他频繁往返深圳北京的那段时间里，孙嫣然几次询问他的行程，不信任的目光常让他惴惴不安，但庄洁从未怀疑过他所说的所有话，没问过他的家庭，甚至没问过他的年龄。

那时生意做得正好，所以事情败露后，他给了她买了房子，还给了她一笔放在现在看也并不少的钱。

因为孙嫣然的草木皆兵，从那以后，他很少再到北京来。第一次坐在这栋旧别墅里的时候天气很差，庄洁的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当卫煊真的见到庄梦窈的时候，才有了一种十分明显的感觉——除了一双眼睛的颜色，女孩脸上大部分的样子像她妈妈。

“庄小姐，我去车里，有事随时叫我。”跟来的男人姓于，大概是个保镖，个子很高也很壮。送小庄进屋后站在门边看过坐在沙发上的男女后，就离开了。

“梦窈，回来啦？”卫煊起身迎上来，可女孩脸上完全没有他几次在照片里见到的那种笑容，她也完全没在看他。

小庄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她垂着头，小庄就拉起她的手。

“妈妈，刚刚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位是于先生，是公司派来保护我的。”

卫煊像是没觉得挫败，坐在两人对面，说公司的生意，回忆许久之前的往事。

小庄看向他，花白的头发，脸有些发福，说话或者有表情的时候皱纹会变得明显，眼睛的灰色很浅，像两口诡异的深潭。恍惚间，她想要在那张脸上找到小时候幻想中父亲会有的样子，可那太遥远了，遥远得如同一段传说，庄梦窈的现实是——她是没有父亲的。

“梦窈啊，你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你在深圳工作过，对那边也熟悉，有空就回家看看，你嫣然阿姨也……”

“你闭嘴。”她的声音淡漠，也冰冷。不管对面的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长什么样子，他做什么工作——他无关紧要。

小庄偏头看向母亲，她沉默着，对女儿刚刚的“不知礼数”没表现出一点责怪。

这就够了。

“妈妈，您还有事和卫先生谈吗？没有的话，我送他出去。”

庄洁的眼睛里有一瞬的闪光，她握紧小庄的手，良久，缓缓地松开，然后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