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添翼
在北京还没怎么开花的春天，晓昭到深圳待了半个月，家里乱成一团，她跑出来讨清闲。
孟仕钊常去玩的车场被查了，身边的那些一起狐朋狗友全都没逃掉，那些没登记的车要么收走要么复原，好一顿折腾。那边没结束公司又出了事。孟仕钊这几年买了几块地，在家里吹得天花乱坠让人以为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其实不过是些没人在意的边角料，加上几份做了假的估值报告。被调查了家里才知道他做不出业绩又没了钱，拿着那些报告去银行贷款，多亏钱还没贷下来，不然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
那个名单里的朋友也是，各有各的毛病，明明白白被摆上台面，家里也无论如何都出不上力，为了保大局只能接受现实。对章晓昭的影响其实还好，她妈妈的那一半生意本来就和另一半分得很开，出了事站出来反而让家里老爷子觉得可靠。受着罚的那帮人奇怪怎么一窝蜂地出事，只觉得是自己走霉运。章晓昭觉得自己小看了俞天意，问程满他也不敢多说，问本人她又什么都不承认。
也没什么一定要知道的必要。总之问题解决了——自己那个混蛋哥哥不会再去烦小庄，有人保护她。思来想去觉得该把这件事告诉小庄，于是在她到深圳和小庄一起吃第一顿饭的时候，边观察着她的表情，边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小庄的反应很平淡，只是静静地听她说，然后回说“谢谢”。
小庄带章晓昭认识了崔婉，陪着她去了她想去打卡的地方，也带她到自己熟悉的地方逛。当晓昭又提到顾辛，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
“有什么原因吗？”
“我没法面对他，”小庄踌躇着回答，晓昭都能看出她说出这些话有多吃力，“因为我不爱他。”
“呀，我们小庄宝贝动凡心了。”章晓昭移到小庄身边坐，肩膀贴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心里好奇，但没再多问。
参加工作一年后，小庄升了职，开始能接触到些更高层的工作，也开始有机会直接和老板接触。
老板姓丁，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面试小庄的时候就对她有很深的印象，直到小庄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送文件，她还记得。
那时候她笑着和小庄说话，“留下来了？”
小庄笑着回复她，“嗯。谢谢丁总。”
她对小庄的评价很高：外形亮眼但不抢眼，举止得体，言语妥当。于是在出席一些活动的时候，她会把小庄带在身边。
小庄第一次见关添翼，就是在一场和丁总一起出席的商业酒会上。那天小庄像往常一样跟在丁总身后，帮她拿着包和外套，迎面走来个男人，个子很高，穿一身笔挺的深褐色西装。
“丁总，最近好？”他展着一张好看又随和的笑脸，举着手里的香槟和丁总碰杯。
他很年轻，也许是因为那张笑脸所以看起来年轻。可面对生意场上的年长者他不需作后辈的恭敬样，在小庄看来，这并不多见。
“都好。小关总也好？”
小庄多看了那男人几眼，没来由地觉得他有点眼熟，不想碰上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来不及躲，就只能笑笑，朝着他微微颔首。
“托您的福。”回了丁总的话后，男人明显把身体转向站在她右后侧的女孩，“这位是？”
“小庄。”丁总回头看了眼小庄，示意她上前。
“您好，我是庄梦窈，丁总的助理。”
“你好，庄小姐。”男人把酒杯交给刚好路过身边的侍者，伸出右手等小庄来握，“关添翼。”
身边的灯光、人动有一时间的静止，音量键被拨到底又回弹。小庄在震惊中握上那只手，又在震惊中退回到老板身后。丁总打趣着让人别打自己得力助手的主意，对方也打趣着回了什么，小庄没仔细听。
是和天意分享着同一个名字的哥哥，觉得熟悉也并不是错觉，他有一张和俞悦很像的明朗的笑脸。
“丁总家千金，在……纽约？快回来了吧。”
“学校在纽约，谁知道人跑到哪去了。说是不想回来，还要继续念，其实是在外面还没野够。”
“再过两年就好了。”男人脸色未变，偏了偏头，视线扫过小庄和她短暂地对视，“我有个朋友前几天联系我，说毕业了要回北京跟着家里做保险，之前也是一门心思要出去念书。二十四岁，年纪……应该跟庄小姐差不多大。”
他说的是天意吗？如果他真的认识自己，如果他想告诉自己天意要回国了……
“哟，所以听说小关总要往北方发展，是要做金融了？”
“诶，”关添翼笑着摇摇头，“哪能什么都做。跟丁总闲聊两句而已……”
那天直到离开会场，小庄都没再见到关添翼。那不长的几句话，一字不落地被她记在心里回放，再回放，只是提醒着她已经有多久没再见过天意，提醒着她两个人的距离有多遥远。
不久前晓昭给她带来的消息让她觉得慌乱，也许天意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也许还没有，不妨碍她那藏不住的荒唐、愚蠢和可笑，不妨碍最终她还是需要她们的保护——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小庄心里有准备，从事情被章晓昭知道的时候开始，她就放弃了能继续隐瞒下去的全部幻想。小庄设想过天意会怎样知道，也设想过她会不会做些什么。结果只是她想象过的其中一种。可还是让人觉得难过。
关添翼认识自己，大概是因为天意找了他帮忙。他们该联系吗？小庄对天意哥哥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谈话里，那危险的、不可接近的过去，到底勾连着怎样的现实，小庄不知道，也无法想象。
也许这不是她该担心的。天意已经不是二十几年前的那个婴儿了，他们也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