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斯蒂芬·茨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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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嘟滴嘟——

救护车、警车呼啸着依次到来，人群主动让出一条道路，医护人员小心且迅速地将地上血肉模糊的唐菲妮抬上担架，运进车厢内。

江明茉眼尖，从缝隙中瞥见了唐菲妮几乎摔成烂番茄一样的脸，感觉凶多吉少。

不久之后，唐菲妮死在了被送往医院抢救的途中。

江明茉得知这一消息时，她正坐在警局走廊的椅子上，手里拿了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是刚刚一位好心的女警给她泡的。

她轻轻晃动着手里的一次性纸杯，香油与咖啡混合的味道闻起来甜甜的，她并不讨厌，但她不能喝，咖啡因的摄入会让她心跳加速，甚至引起心悸反胃，除非是难得熬了大夜需要早起，她才会给自己灌一杯黑得像中药的热美式提神。

金夕颜坐在她对面，装了咖啡的杯子被她放在椅子扶手上，她一手撑着额头倚靠在另一边的扶手上，有些疲倦的样子，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体育馆的舞会里光线昏暗，那时江明茉的注意力在其他上面，不曾留意。这一路走来，她看见金夕颜走路时重心都会刻意往□□斜。

——她的左脚受伤了，或者之前的伤还没养好。

对于芭蕾舞演员来说，台上的舞姿一定要轻盈优雅，脱下缠带的舞鞋与橡胶保护套，都是一双积劳成疾、伤痕累累的脚。

江明茉没有表示出关切的问询，两人就这么安静地面对面，隔着条过道坐着。

金夕颜一向要强，受了伤只会拼命伪装，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也一定不会对前来关心她伤情的人有好脸色。

这也是江明茉不喜欢她的地方，她不想和金夕颜说话，也自觉没什么好说的。

唐菲妮被抬上救护车后，他们这些今晚和她有过深度接触的人都被请来警局做笔录，配合警方展开调查。

因为唐菲妮出事时江明茉并不在天台，只是在舞会上说过几句话，所以她这边结束得很快。

没过多久金夕颜也出来了，然后是风夏、洛瑾、王在野，还有其他几个人，包括给唐菲妮发放面具的学生。

江明茉在来之前就瞅准时机问过洛瑾，大致了解下事情发生的经过。

唐菲妮嫌弃舞会无聊，而且不提供酒或任何含酒精的饮料，于是向众人提议去图书馆天台。当时洛瑾手上的工作刚结束，正准备来舞会和风夏汇合，接到风夏电话后便去附近的商店买了几瓶酒，带上了天台。

起初几人喝酒、聊天、看风景，气氛挺和谐的。中途唐菲妮的瘾犯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药盒，里面摆满了各种形状和颜色的小药丸。见王在野和风夏在旁劝了几句，唐菲妮都不听，洛瑾也不好再说什么，眼看着她就着酒把药吃了。

后来大家都喝得有些醉了，唐菲妮突然站起身，双手向身侧张开，嘴里喊着“飞、飞呀！”就往天台边缘跑了过去，他们三人因为喝多了反应比平时迟钝，等追上去时，人已经爬过围栏掉下去了……

——从自家捐钱改造的图书馆天台跳了下去，还真是讽刺。

江明茉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静静地等待着。

午夜的黑像化不开的浓稠糖稀，众人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时，已经快将近凌晨1点了。

晚上的气温比白天低了很多，冷风呼呼地吹，一群人站在警局大门口。

风夏和王在野的车都还停在学校，这个点学校铁定锁门了，他们又都喝了酒，打算现在打车回去，明天再去学校拿车。

金夕颜面上有些犯难：“我的身份证件和行李箱都放在风夏车上了，这会住不了酒店。要是我回自己家的话，这个点吵醒我爸妈不说，他们肯定还要问东问西。”

“要是不介意的话，你来我家吧，我的公寓里有空房。”洛瑾主动邀请道。

金夕颜犹豫了几秒，最终答应了：“好的，谢谢你。”

洛瑾微笑摆手：“没事没事，不要客气。”

风夏在手机上叫的出租车第一个到，他坐上副驾驶，洛瑾和金夕颜去了后座，三人一起离开。

王在野运气好，有辆出租车正好朝着这边开了过来，他赶紧招手，一人坐车离去。

江明茉也在手机软件上叫了辆车，不过距离警局门口还有一点几公里。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本来还想回头看看，在听到那句“你等一下！”之后，立马往前紧走几步，就是腿比不上人家的长，很快就被拦住了去路。

追出来的果然是宋休宁。

——还真是阴魂不散。

江明茉硬着头皮问：“宋警官还有事吗？”

“我送你回去。”

“……”

江明茉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摆手拒绝：“不用麻烦，我叫的车马上就到了。”

她边说边举起手机在宋休宁面前晃了晃，示意还有五分钟左右车就会来了，谁知他突然出手，一把抢过她的手机。

“哎——你干嘛？”江明茉又急又气，扑上去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

结果对方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不仅轻巧地躲过江明茉的几波“攻击”，又飞快地在亮晶晶的屏幕上按了几下，这才把手机递了回去。

江明茉气鼓鼓地一把抓过自己的手机，点开一看，他竟然取消了自己刚才的订单，心里那个气呀，对着宋休宁撮撮牙花子，厉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回答我几个问题，一会我送你回去。”

看着宋休宁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江明茉真想上去踩几脚泄愤，当然，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凌晨的风带上了一股凛冽的寒气，江明茉里面穿的是挂脖式连衣裙，外面就一件很薄的针织开衫，现下被风吹得直哆嗦，声音都有些打颤：“大半夜地在路边，让我吹着冷风？”

“先去我车上吧。”

宋休宁转身带着江明茉又回到警局，往停车场方向去，走到一半他忽然又回头说：“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提还好，一提江明茉就感觉胃里唱起了空城计，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只回了一声“嗯”。

宋休宁把车停在一条小路旁，两人下车后走进路灯昏暗的巷子深处，左拐右拐，绕了几个弯后视线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大块空地，不远处还有个篮球场，以及周边的一排排楼房，看外围应该是一片老小区，每栋楼之间隔着一个花坛，是附近唯一能看到的绿化。

周围的商店基本都打烊了，窗户里黑黢黢的。宋休宁带着江明茉，推开了唯一一家灯火通明的小吃店的大门。

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后面的藤椅上，戴了副老花镜在看手机。

听到有人进门，他赶紧抬起头，在看见宋休宁时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小宋啊，今天又加班呐。”

“是的，方伯，晚上好。”

被喊做方伯的老板看到紧跟着进来的江明茉时，登时有点惊讶，他脱下眼镜望着宋休宁，见他没有要主动介绍的意思，也就没再多问，转头问起两人想吃什么。

宋休行说：“还是老样子，都来两份就成。”

“好嘞。”

方伯应声往里间厨房去了，宋休宁迈步走到一张桌前坐了下来，江明茉跟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这家店看着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的白漆陆续有剥落的地方，但是桌椅擦得非常干净，江明茉入坐前习惯性用手指抹了几下，没有常年累积的油汪汪的不适感。

店面不大，只摆放了五六张小桌，她和宋休宁坐在最角落里，透过对面的窗户能看见不远处繁华的街景，五彩的霓虹灯，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

“外面是酒吧一条街。”

江明茉诧异地看了宋休宁一眼，他竟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转念一想，人家是警察，观察仔细也是常态。

她随便回了句：“坐在店里还好，有种闹中取静的感觉。”

宋休宁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推到江明茉面前。

江明茉端起喝了一口，是清爽的大麦茶，茶水温度适宜，她双手握住茶杯当暖手宝，身上的寒意也在一点一点地消散，她问对方：“你经常来这？”

“嗯，以前有个朋友一直嚷嚷着要控制饮食不吃红肉，我好不容易给她找了这家专卖鱼肉、虾肉馄饨的老店，结果她却一次也没来过。”

“……”

不知为何江明茉感到语塞，莫名升起了一阵心虚，她赶紧端起面前的茶杯，低头疯狂喝水，怕自己的眼神出卖自己的情绪。

还没吃饭肚子已经被水撑了个半饱，江明茉也冷静了下来，她左思右想自己不过是无意中听到对方的一个小八卦，那也是他自己先说的，她可没主动问，没什么好尴尬的。

“或许是造化弄人呢。”江明茉回道。

“确实，命运可真会开玩笑。”

说这句话的时候宋休宁的声线突然变冷，听起来特别像是动漫里的反派配音，江明茉有些莫名其妙，她现在是真的觉得尴尬了，完全不知道怎么接对方的话茬，只好再次默默低头喝水，祈祷食物快些上桌。

当方伯把馄饨、水晶虾饺、几碟酱菜摆上桌的时候，江明茉放下喝空的茶杯，简直要“热泪盈眶”，食物缓解了她和宋休宁两人之间的低气压。

她拿起勺子先喝了口汤，盐、猪油、胡椒粉等调料放得恰到好处，配上葱花和香菜、紫菜和虾米，味道清爽不油腻。

方伯的手艺很好，鱼肉馄饨和虾饺都是皮薄有嚼劲，馅大多汁，不腥不膻极其鲜美，小萝卜、小黄瓜酱菜酸甜可口，十分开胃。

江明茉吃得开心，时不时地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小猫，很快就将面前的食物解决了大半。

这时方伯又端着个盘子过来了：“小宋，之前听你说喜欢吃榴莲酥，我闲时就捣鼓了一下做法，喏！新鲜出炉的，尝尝看味道如何。”

金灿灿的榴莲酥一上桌，江明茉差点就呕了出来，还好临门一脚时忍住了，她皱着眉，微不可察地将椅子往后挪了挪，想要和面前仿若生化武器的点心保持距离。

“小姑娘，你也尝尝。”方伯热情地邀请，将一小碟榴莲酥往江明茉面前推了推。

浓郁的气味熏得江明茉几乎要流泪，又不好驳了方伯的面子，只得拼命忍住，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感觉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对方伯说道：“谢谢，我已经饱了，给他吧。”

说完江明茉就把那盛满榴莲酥的盘子推回到宋休宁的面前，眼下她鼻腔里都是榴莲那股迷之恶心的味道，已经有头昏脑涨的趋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见宋休宁唇角弯弯，笑得还挺开心，露出一圈白森森的牙齿，活像只柴郡猫。

宋休宁：“方伯，我也饱了，你帮我打包吧，一会我带回去吃。”

直到方伯带着榴莲酥离开，江明茉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她重重吁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宋休宁收起上扬的嘴角，立刻恢复到之前生人勿进的样子，他说：“你觉得唐菲妮的死是意外吗？”

江明茉抬头疑惑地看了宋休宁一眼，越发觉得刚才的笑容是自己的错觉，她眉头一皱，反问道：“这不是你们警察的任务吗，查清楚死因，对家属有个交代，你来问我做什么？”

“唐菲妮的手机落在天台上，在她的手机邮箱里发现了很多匿名邮件，上面全是各种威胁话语，还有血腥恐怖的画面。我问过风夏、王在野和金夕颜，他们都说没有这回事。”

这个答案在江明茉的预料之中，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宋休宁继续：“你有没有收到威胁邮件？”

“有没有，有什么区别？”

“没有的话，唐菲妮的意外和风柠歌的死可能没有联系，两起案子还是分开调查。有的话说明十一年前的失踪案确实另有隐情，凶手很可能是为此展开一系列的报复。”

江明茉双手环胸，身体后倾靠坐到椅背前，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也是他们罪有应得。那些白骨出现的还真是巧，似乎是专门挖出来让你们——警察发现的。”

宋休宁微微一点头：“我也这么怀疑过，看来你们五人都受到了匿名邮件的威胁。”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心累，一不小心就被套话了。”江明茉不自在地裹了裹身上的针织开衫，面上维持着冷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