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承辛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锅。
他知道那是什么——是锁着冯晞和上万怨魂的那把剑!
陈少思吞了那把剑,一路上都压制着它,直到现在,苏青棠忽然出现,剑感应到了苏青棠,疯狂在她身体里反扑,陈少思终于压制不住了。
它噗呲刺破陈少思的肚皮,从她单薄的身体里露出染红的剑锋,它继续向外滑出,将陈少思的皮肉划出更大的口子,皮肉分离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少思的腹部因为疼痛而抽搐着,从翻开的皮肉下的切口里涌出鲜血,迅速染红了她大半个身体。
“陈少思!”
秦承辛骇然至几乎失语,眼睁睁看着那把剑从她身体里刺出来,整个剑身沾满她的血液,然而只是片刻,那些血液就被剑吸收,它飞过秦承辛头顶,直朝洞口而去。
“抓住它!”陈少思急道。
秦承辛几乎没有思考就握住剑柄,一面强忍着从剑中飞出的怨魂对他的撕扯,一面死死拽着陈少思和池雨秋,他现在总算了解陈少思当时在陷阱里面拽着他是什么感觉了。
怨魂从剑中涌出,在剑的带领下,一同撞向合死的顶部,只见黑压压一片,满含着怨气和哀嚎,硬生生冲破了炉顶。
一声巨响,剑势冲天,上万怨魂没了禁锢,从剑内倾巢而出。
秦承辛一松手,三个人从半空落下,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他原以为会受到怨魂的攻击,却没想到剑和怨魂一出来就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竟然并不理睬他们三个。
他来不及爬起来,扭头在地上爬两下,急忙去看陈少思。
陈少思仰面倒在地上,眉头皱得打了结,半张脸都是血,一手用力捂住腹部的伤口,一手伸着想握什么。
“陈少思!坚持住!”秦承辛顾不得自己也浑身疼,忙扯了一块衣裳当纱布,双手给陈少思压住伤口,汗水和血渍混在他脸上,打湿了睫毛,还沾着泥,看起来格外狼狈。
陈少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被自己肺里的血呛得直咳嗽,身体跟着抖动,一动腹部涌出的鲜血更多,秦承辛满手温热鲜红,手掌竟然也颤抖起来。
她咳了几下,把秦承辛吓得够呛,什么也顾不上了,红着眼眶要带她去找大夫。
陈少思按住他要抱起自己的手,强咽下喉咙里的血,“先止血……”
她还能说话,秦承辛便稍微镇定了一点,把小布包整个翻倒,瓶瓶罐罐从里面滚出来,秦承辛从地上捡了止血药粉,往她伤口上狂撒,血还在流出,秦承辛一手按住伤口,一手喀拉撕破了下摆,连带着之前的那些布料和着伤口一起紧紧裹住。
陈少思一声不吭,脸色却越发苍白,而那裹上的布料顷刻又被浸透。
秦承辛抖着手看她,简直就像个无措的孩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我止不住,止不住……怎么办?怎么办啊陈少思?”
陈少思痛苦而疲惫地闭着眼睛,听他哭诉,有些无奈地睁眼,“怎么就不赚钱买点好的伤药呢?”
“对不起,我、我没钱啊……”秦承辛的眼角挂着泪珠,还在继续抖着手给她的伤口撒药包扎,“你别死,我下次会买好的,买最好的!我求你了你别死行不行……”
看他吓得要哭,陈少思笑了一下,声音轻柔,“谁要死了?别随便咒人行不行啊,我命硬着呢。”
秦承辛吸吸鼻子,混着血和泥的汗从他鼻尖滑落。
陈少思又笑,声音虚弱得很轻,“你现在带着池雨秋去找时霜蓝,先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
“不行,把你留在这里太危险。”秦承辛坚决不肯。
“傻子。”陈少思一指他身后,“你回头看看剑城再决定。”
秦承辛回头,只见剑城上方昏黑一片,全被怨魂笼罩,那些怨魂在城中四处作乱,剑城不少地方燃起火光,远远看到有无数居民从睡梦中被怨魂咬醒,在大街上奔逃,却被活活咬死。
剑城大乱。
秦承辛望着远处的黑气与火光,倒吸一口凉气。
陈少思在他身后缓缓道:“我能保我自己不死。”
“可是……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万一你出事怎么办?谁来帮你啊?不行,我还是把你们一起带走吧。”
秦承辛顿了顿,一咬牙,起身捞起池雨秋背上,又伸手来拉陈少思。
陈少思捂着伤口笑,借他的力踉跄起身,从身上摸了几颗药丸出来一口吞了,面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带池雨秋去和时霜蓝他们汇合,我去找苏青棠。”
“可是你……”
“别说废话。”
陈少思一甩手腕,蛇骨从她背后腾空而起,她一手抓住蛇骨,头也不回向着城中怨魂最密集的地方去。
她走得十分果断,蛇骨行动飞快,几个呼吸就带着陈少思不见了影子,明显是不打算给秦承辛跟来的机会。
秦承辛一看骚乱四起的剑城,取下腰间的桃枭握在手中,全力朝剑宗而去。
剑城虽然是座城,但实际上可以说是剑宗的延伸,以苏青棠为尊的剑宗实际掌握着整座城池,上万怨魂杀人作乱,剑宗弟子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家后院着火了,几乎是以最快的反应行动起来,四处救人、杀怨魂。
那些怨魂黑压压一片四处游窜,弄得城中火光四起,但它们大致上还是朝着一个地方聚集。
想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去找苏青棠了。
陈少思一路过来,有不少剑城的弟子看见她身骑蛇骨,皆以为她是始作俑者,或者至少也与城中大乱脱不了干系,故而一直有人追在她身后,前来阻拦。
陈少思不理睬也不解释,反正解释也是没用的,只管一路向着苏青棠去。
蛇骨冲破燃烧得摇摇欲坠的草屋与院墙,直直杀到长街中央,天空中的怨魂聚集成龙卷风一样的漩涡,正把底下的苏青棠围困其中。
苏青棠处在旋涡中央,旁人根本靠近不了他,那把剑正悬在他头顶,不上不下颤抖着、发出悲戚的嗡鸣。
苏青棠手上有被震裂的伤口,脚边还躺着一把断成两截的长剑,看起来非比寻常,应是他的佩剑,在刚才与那邪剑碰撞的时候裂了。
对于剑宗的人来说剑如其人,人剑合一,剑断除非人死,但他明明剑都断了,却还神情自若,明明处在极度危险的处境之中,他只是仰头望着那把黑气四溢的长剑,脸上竟有赞叹的神色。
“不愧是鬼神兵。”
他说着,又摇摇头,“不,是鬼兵才对。”
他似旁若无人,只顾观察那剑,连陈少思站在周围也不上心,而事实也是,那怨魂围着他却无法靠近,旁人也无法穿过这巨大的旋涡靠近他。
他一伸手,那剑便乖乖落入他手中。
猩红光芒一闪,剑气荡开,群鬼痛呼。
陈少思被那剑气一震,腹部又开始流血,她赶紧又摸了一颗药出来,塞进嘴里。
“真是好生可笑。”陈少思扶着蛇骨,对里面的苏青棠道:“这剑是你的,可是这些祭剑的剑魂却都想杀你。”
握住了剑的苏青棠眼中逐渐弥漫起一层血雾,他扭头看向出声的陈少思,先是一愣,随后面上闪过一丝兴味,眉眼一扬,“原来是你,你果然没死。”
他转过身来,笑了,“安也。”
苏青棠长剑一震,剑风形成气浪,将围住他的漩涡割开,怨魂被掀飞,连陈少思也抬手挡了一挡。
“好久不见。”他提着剑缓步走来,“还以为你会躲一辈子,躲到知道你真实面目的人都死绝的那一天。”
“我既然出现,就不怕被你看穿。”陈少思——应该叫她安也,站在原地与剑尊火花四溅地对视。
苏青棠脚步不疾不徐,要不是周围总是环绕着试图撕咬他的怨魂,那场面简直就悠闲得如同闲庭信步,“哦?真是巧了,你一来,我遗失已久的鬼剑也出现了,少宫主,这是巧合吗?”
安也默默站着,蛇骨的尾骨缓缓从她身前摆过,蛇头高高昂起,是一个防备又随时会出击的姿态。
“当然不是,你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拼命把这把剑带来,你怎么能跟阔别已久的故人见面呢。”安也道。
鬼兵的剑尖轻轻划过青石板,发出金石相碰的脆响,苏青棠说:“说得对,故人重逢,可别让我失了礼数。”
剑锋忽至,苏青棠的身影快如闪电,只一瞬便已踏在蛇骨腹上,凛冽的剑锋扫向安也面门。
安也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指挥蛇骨反击,身体急急一退,从鬼兵之下捡回来一条命,趁着蛇骨和苏青棠缠斗,安也退出苏青棠三尺之外。
她堪堪站定,便觉脸颊上一阵温热,一道液体从面中滑下。
手背擦过,是鲜艳的红色,她扫了一眼,“不愧是耗费一城人命铸出来的利器,仅凭剑风都可切皮削肉。”
蛇骨咯咯绞缠,将苏青棠围了个水泄不通,苏青棠一双猩红的眼却朝着安也微笑,手上的长剑也同样覆着一层猩红诡秘的光。
他一面挡着蛇骨的尖骨利牙,一面长剑一扫,破了蛇骨的绞杀。
蛇骨轰然倒下,溅起一圈又一圈火星灰尘,苏青棠闪身一踏,顷刻又至安也面门。
“你说错了,不是一城。”
长剑挥至,锋刃擦过安也脖颈,剑气划出一道血线。
苏青棠反手握剑,又朝拧腰闪躲的安也挥出数剑,“我为了铸就这把鬼神兵,前前后后不知耗费了多少剑奴和奇珍异宝,我为了它付出数十年心血,仅仅一城人哪够铸成一剑可抵天下的鬼神兵?”
安也旋身避过,但是腰部受创,空中翻身时慢了一步,苏青棠的剑立即跟上,就在即将再次刺中他时,一声清晰的利器相撞,抵住了苏青棠的鬼兵。
一把白森森的长剑挡住了他的鬼剑,瓷白的光泽仿若象牙,看似并不锐利的剑身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中映照出微黄的光线。
安也反手背身一剑绞住鬼兵,顿时两把剑缠在一起动弹不得,“一剑敌天下?你以为东方相死了这仙道第一人的位置就轮得到你坐了?苏青棠,你也不想想你今年多少岁了,这把年纪还在做白日梦?”
苏青棠眼角一抽,抽剑又劈又刺,直把剑挥出残影,安也又拦又挡,两把剑发出的撞击声吭吭响,竟然片刻不停,两人的身影都隐没在一片剑影中。
苏青棠一剑斩下,安也被他力压一头,苏青棠冷笑道:“你换了皮囊重生又如何,不也还是丧家之犬么?积雪宫没了,那妖龙也魂飞魄散,你就算苟延残喘又还剩什么?”
安也面色骤然一变,被苏青棠戳中痛处,分心一瞬,又被他压下半头。
苏青棠又道:“你即便换了躯壳,我能认出来,旁人自然也认得出来,你要么窝在深山老林永远别出来,要么继续过被正道修士无穷无尽追杀的日子,安也,你还以为你是积雪宫风光无限的少宫主啊?”
安也咬牙,伤口撕裂出了血,眼眶发红,一双眼瞪得目眦欲裂。
苏青棠嗤笑,猩红的瞳孔里是冷酷的笑意,“你一天是妖魔同党,就永生永世是邪魔外道,你要为你和你的积雪宫背万世骂名!”
安也瞳孔剧烈一缩,长剑被苏青棠横扫速削,割了手腕,骨剑脱手。
苏青棠的鬼剑锋锐无比,带着滚烫如铁水般的剑气激荡而来,安也大惊之下扭身闪避,还是被那鬼气森森的剑锋刺穿身体。
“呃!”
安也痛呼,与此同时苏青棠竟也猛地向后一仰,不止是握着鬼剑的手腕,苏青棠整个身体都被蛇骨紧紧缠绕,发出骨头断裂的闷响,他身体被蛇骨裹得几乎变了形。
蛇头一口咬住他肩颈,血肉飞溅,露出深可见骨的皮□□壑。
安也一见蛇骨偷袭得手,立即将自己从鬼兵的剑刃下拔出来,再把这把剑从苏青棠断了都不肯放松的手里丢开。
虽然刚才实在很险,但是幸好苏青棠够自大,安也也很庆幸,要不然现在可就不是穿透肋下这么简单了。
她往外吐了几口血,感觉自己的肺应该是给苏青棠一并刺穿了。
“咳咳咳……”
安也半靠在被烧毁了一半的墙边咳嗽着,血稀里哗啦往外冒,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的肺正在下雨。
她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抬眼看向肋骨也被蛇骨挤断的苏青棠,“我问你,三十五年前……积雪宫的两千名弟子,他们不是死在雪崩之中,而是被你转手送给了东方相做人牲,对吧?”
苏青棠也在咳血,身体被挤压得变了形,呼吸里都带着血沫子,不过他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