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霭霭云雾缠绕,雾山爷爷一手拿着竹条,一手拿着竹篓拾阶而上,踏进院门的那一刹那,他顿在那里。
年轻人站在直穿云霄的古树旁,仔细辨别,身上的气息竟与古树别无一二。他一身白衣,脊背挺拔,风拂过的时候轻轻卷起袍摆与发梢,腰带上挂着的吊坠在一众清浅淡色中分外明显。但尽管如此,依旧没能掩饰住他身上的隐隐威压和脖颈上的那跟红绳。
更为让人注目的是,年轻人的双眼上蒙着条云纹绣的白绫。
老人的气息不低,踏进院门的那一瞬间年轻人便抬手摘掉白绫,露出带着猩红的双眼。几乎是同一时刻,老人就出现在了年轻人不远处的一块空地,抬手就是一掌。
巨大的推力在原本平淡的空间中分外明显,带着点点金光向年轻人直奔而来!
那金光瞧着是毫无伤害力,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未曾控制住的金光在落到地上的花草时,“熔”掉了浅绿的叶片,最终落进地下。
年轻人似乎不急不忙地眯眼打量着,同时左手伸出,黑雾丝丝渗出,包裹住金光点点。左手忽的转了一圈,一缩,一推,稳当地接住了这一掌。
“轰”地一声,一圈光线蔓延开来。两人几乎是同时收了手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怎么这会想着有时间过来了?”雾山爷爷看着温白榆,眼神里全是慈祥。对方收好右手里的白绫,“有点事,正好过来看看您。”
老人微微一愣,随即伸出一只手,对方从善如流的扶住。然后就见他躬身,伸出另外一只手,在刚刚落了金光的花草处轻轻一拂。再一看,那花草与先前一般无二。老人扶着腰直起身,一边往里走,一边伸手示意年轻人将院门关上:“既然有事,那就进来说吧。”
说是进去谈,其实也不准确。
更多时候两人之间的“谈”,都不过算是闲聊罢了。
温白榆走进去,随意地从柜子里拿出茶叶,自顾自的煮起茶来。老人放下东西,顺势从柜子里拿了两个茶杯出来,轻轻搁在木桌上。
“枫山阁的事我听说啦,有没有伤亡的呐?”
闻言,温白榆煮茶的动作顿了顿,轻轻摇头:“没出什么命案。”雾山爷爷眼里带上赞许:“嗯,那就好。”
两人就围在一张木桌前煮茶。温白榆从一旁拖了两张凳子过来,微微一扬下巴,示意对方坐。
等两人坐下,温白榆才悠悠开口:“爷爷,你知道魂魄缝合吗?”
雾山爷爷煮茶的动作一顿,随即叹气的同时放下茶具抬头看向温白榆:“想问什么?爷爷告诉你。”
“云暮当年,是您的手笔吗?”
话音刚落,就见老人家面色凝重。好半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丝丝笑意。老人悠悠叹了声气:“是你自己猜的,还是云暮那个臭小子告诉你的?”
“您觉得呢?”温白榆不答反问。
雾山爷爷摇头轻笑,“你啊。”他语气里带着宠溺,“那我猜……是你自己,对吗?”
“唔,差不多吧。”温白榆歪了歪脑袋,不确定的回答。他回答时的动作让老人家不禁想到小时候的温白榆也是如此,一遇到什么没想明白或是不确定的事就会下意识的做这个动作。
想到这里,雾山爷爷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实,说是我的手笔,也不准确。”雾山爷爷像是想起什么,“救那个孩子纯粹是无心之举。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知晓了些事。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既是缘分,也是天意。”
他话音刚落,抬头就见温白榆脸色并不是很好。老人家却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发觉不对了?”说罢,他伸手在常人看不见的角度指了指上方。
他看着温白榆越来越不好的脸色,轻轻摇头:“平心而论,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可以让人想多的念头。我甚至觉得,他是在变相的帮你。”
温白榆没说话,只是沉默着。
雾山爷爷倒也不急。他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多时,就见他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本古书。
温白榆一愣,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就见雾山爷爷走到木椅旁坐下,翻着古书到其中一页,推给温白榆。
泛黄的书页上详细记载了魂魄缝合。
目光扫过这一面,温白榆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他抬手翻过一面,目光在看清那一面的同时顿在那里。
他要的东西也不长,短短一句话:凡魂魄缝合者,须得由心爱之人自取心头血,三日进服。
雾山爷爷看过古书的内容,也知晓解决这后遗症的方法。自取心头血意味着温白榆若是想要解决楚泽后遗症就必须拿着尖刃取心头血,往复三次。
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难熬的。想到这里,雾山爷爷忽然有些好奇对方的反应,于是偏头观察。
令他愣住的是,温白榆看完不但没有痛苦的表情,而是将古书往桌上轻轻一放,脸上似乎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下一刻,就听见他说道:“爷爷,这个受时间限制吗?”
雾山爷爷还没从怔愣中走出来,听到这个问题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用。”他刚说完,又慢吞吞补了一句:“除了这三次中间的相隔时间不能超过一年外,其他的,你随意都是行的。”
温白榆点点头,“云暮那件事,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雾山爷爷这才回过神来。“哦,事情是这样的。那会因为雾山一些私事,我就跑了趟地府。说起来,救云暮这事,还是你哥跟我说的。”
闻言,温白榆微微眯眼,就听对方继续说道:“他跟我说,云暮本不该这个时候死的,但为时太晚,让他回去也来不及了。所以顾墨寒就让我救他一命,但又因为时间线这个问题,只能将他放到暗魇。倒也算是另外一种重生。”
“虽然这个重生的过程过于艰难了。”
似乎是想起什么,老人家端着茶杯,叹了声气。
温白榆没说话。暗魇那个地方他也待过,若是细算,没准他待得比云暮还要久。外人所说的那些痛苦他也经历过,但回想起来,他本人却没半分感觉。
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就好像自己看着过去痛苦的自己,内心没有半分波澜。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所以在看到老人叹气的时候,他心底甚至冒出一种好奇,好奇对方为什么会觉得……感慨?温白榆轻轻拧眉,他想不出来。老人的那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东西,让人想不透。相比之下,老人身上的那种“人性”比温白榆更为明显。
一盏茶喝完,温白榆站起身,在临走之前问了一个问题:“爷爷。您说,有没有可能除您之外,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种事?”
刚问完,他就看着雾山爷爷的脸色可谓是一变再变。最终,老人轻轻放下茶杯说道:“没有。”
“行。”温白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要走时,就听见雾山爷爷叫住自己:“小榆。”
雾山爷爷看着站在门口的人转过身,问道:“什么?”
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决定的注意,何况这是关于楚泽的事情。雾山爷爷在心里这般想到:温白榆就是这么个人,你劝他去改变某种决定,他就笑着冲你点头。你以为他听进去了,实际上他只是就这么听着,跟听故事一样——根本没听进去。
但是……
雾山爷爷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他放下端着的杯子:“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取心头血是需要你的‘全盛时期’,你若是现在取心头血,会遭到严重的反噬。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出乎意料的是,温白榆抱着胳膊轻笑一声:“谢谢爷爷。”
雾山爷爷看着他的笑愣了好久,直到对方离开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个笑的意思
——放松中的释然,以及不顾一切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