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正要逼向前去，一听他提张敏的名字，脚步滞了片刻，又操着蹩脚的普通话：“你不是净明？不信。”

“我不是和尚刚你不是知道了。”

“哼！他会装。”

俞栎暗道他说得没错，净明现在还不知道乔装打扮成了什么，只是现在跟他只有一步之遥，再不稳住这个大块头，性命不保不说，还要贻误抓捕时机，于是他重重叹了口气：“好好好，证明给你。”他果断去掏手机，就在这时，门口又闪进来左右两个打手，其中一个照着开关摁了下去。

这下完了。

天旋地转，俞栎已经失去了平衡，脸通红，牙齿咯咯打颤。

他借抬手挡光之际正要摁开麦请求支援，发现三个打手都是一怔，然后各自对视一通，又都点点头，几秒内撤得没了影。

俞栎一个跟头栽到地上，一阵爆咳，肺都快叫他咳炸了。喘息片刻，眩晕恶心卷土重来，上下眼皮打起架，他困得快失去知觉了。

院子外面，灰头土脸的木秋从地上爬起来，跟老鼠刚从尿壶里爬上来似的，一溜烟功夫跑没了影儿。

涓涓尾来到大雄宝殿，梵音袅袅，万千烛火摇曳，像是一面面招魂旗。信众坐在蒲团上燃灯跪拜中央的三世佛，瞻仰左右两侧的十八罗汉。张敏走得不快，她在人群里辨认来往人群，一一扫过泥胎佛像，她的人连善款箱都提起来晃过了。起初大家对他们的诡异行为只是厌恶，却敢怒不敢言。

“哎哟——我的老腰！妈也，这有没有天理了，啊？！你们，你们在佛祖跟前儿创死我呀！”

一个老太太摊坐到地上号骂，手里死死拽住保镖头儿的裤腿儿，儿子跟亲戚都是周围村寨的，登时一拥而上，有的薅保镖头发，有的踢打蹬踹，还有的咣咣一顿乱拳，加上他们欺人太甚，信众也跟着过来围殴解恨。

卡口民警收到消息，边喊边急忙往这边跑：“打啥子？都给我住手！要全跟我回派出所噶！涓涓趁乱挤到张敏身后，掏出枪，手哆嗦着指在她脑后：“张敏，还嘉临的命来！”

突然从她身后跳出一个光头死力去扒她的手，要夺下她的枪。涓涓脸憋得通红，咬牙坚持护枪，与因用力脸色狰狞的詹天洛陷入角力当中，枪一会儿瞄准张敏，一会儿又对准骚乱的人群。

“枪，是真枪！！”

“妈也——！”

吓得信众嗷呜乱叫，抱头往门口蹿去，顿时哭声喊声惊天动地。

“敏姐快跑！”詹天洛一边掰她手指一边冲人群大喊，涓涓手指掰出了血，可这是她最近的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啊！”地一声大吼掰过了枪把。

“砰！砰！砰！”三声巨响，大殿房梁骤然多出三个弹孔。

周围人霎那间发出高过前浪的惊叫，夺命狂窜，刚出大殿的霍惊云听到枪声，逆着狂窜的人群而入，远远看见了一双高举着的被扒得血淋淋的手。

“涓涓，别干傻事！！”

可是太远了，他赶不过去。刚挤了几米，逃窜的人群就推着他又回到了原地。

她狂怒，不甘，绝望，纵声尖叫，然后调转枪口，对准詹天洛扣动扳机。

血滋在几个罗汉身上，流成一道狰狞的血竖，詹天洛直挺挺栽了下去。

“杀人了，我杀人了……啊————！！！”涓涓疯狂大叫，手哆嗦着将手枪对准人群，疯狂大叫。

“涓涓，没事，咱先把枪放下，你是个好警察，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办。”

涓涓听到霍惊云的声音，把头转向他，不知是哭是笑：“嘉麟为了救我死了，我却报不了仇，报不了……”

“可是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嘉麟都知道。把枪放到地上，你在警队一直做得相当好，这也是嘉麟希望你做的。”

“真的？”

“真的。”

“骗子！他死了，他死了！”涓涓突然把枪口对准霍惊云。

“你一直是嘉麟学习的榜样，你想想，嘉麟现在最希望你做的是什么。”汗透了他衣服，但他大口喘气都来不及。

涓涓似乎有所触动，思索片刻，她把枪口对准自己，与此同时，卢队和小张扑上来将她控制，手枪成功缴获。

民警疏散开受惊的人群，拷走涓涓，又拿隔离带把现场围了起来，看热闹的虎胆人士们都被赶了出来。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在听见枪响的瞬间都火速往这边赶，俞栎、杨泽、卢队前后脚到了。

“就知道你念叨我，为了你我才飞过来的啊。”杨泽过去要搂霍惊云的肩，却被霍惊云闪开瞪他一眼：“哎——别拉拉扯扯注意影响啊，洗手了吗。来了就好好帮忙，别整个告密啥的，我可看着你呢。”霍惊云伸出食指和中指往自己俩眼一指，又反手点了点他。

“这不正干活呢么，霍叔才懒得管你，是方局不放心，叮嘱我看紧你别再轰上天，”还没说完，他就挨了霍惊云一大胳膊肘子。

俞栎一阵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门口一个眼尖的小朋友撇了一眼十八罗汉里说：“妈妈，为什么那个大胡子罗汉变模样了？”

“小孩儿你过来！”霍惊云叫住小孩，让他指指是哪个罗汉变了样。果然，血一共滋了仨罗汉，左右两位身上都还残留着血迹，而中间那位身上却一点血丝儿都不见。

俞栎拿出木秋画的画，净明的模样可不就是照这个罗汉整的！

“死秃驴好一手金蝉脱壳！”霍惊云骂道。这时，他手机突然收到一个短信，摸出来一看是霍子瑜发来的：“10分钟内撤出去，要不杀了她。”然后是霍子瑜四肢被绑昏迷不醒的照片。

俞栎挨着他看了一眼短信，马上明白过来事情的危急。霍惊云紧紧捏住手机，指节咔咔作响，脸绷得吓人，然后深吸口气，哆哆嗦嗦摁上霍子瑜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您所拨打的用户现在无人接听。”

“妈蛋！”霍惊云如狂怒的豹子，一拳砸向装罗汉的佛龛边沿，天旋地转。他好像又回到一年多前的太平间，回天乏力地看着血肉模糊的霍惊雷，倚着墙慢慢滑跪恸哭。

“霍惊云，惊云！”俞栎把他拉回现实：“绑架个一米七的健硕女子，短时间内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逃不出去。咳咳，咳咳咳，你有没有想过，他短信是‘出去’，到底是撤出这个佛塔，还是撤出这个殿？”

经他提醒，霍惊云终于又重新振作。

“大家注意，大约15分钟前，净明出现在大雄宝殿，现在他挟持了一个24岁身高170的女子，要么在逃，要么找地儿藏起来了，我现在马上拨打电话，请技侦配合定位信号。”“技侦收到，技侦收到，准备就绪。”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霍惊云捂着胃无力蹲到地上，突然一阵干呕。他仿佛又看见了太平间那双散瞳的眼，他们兄妹三人的眼睛长得最像。俞栎跟着蹲下，小心翼翼把手放到他背上，从上到下慢慢捋着，也顺着自己的思路。他环顾四周，看着这些佛祖菩萨金刚，视线定位在正中那座慈眉善目耳垂堕肩的如来佛像上。

净明屋里搜出的笔记本，最后一页把自己画成了食指与拇指结合在一起，而其他三指则向上伸展的如来佛样，而此时此刻，这个身高8米，摆出结智印的大日如来，就在自己眼前。

他突然起身，从门上抽下木栓，照着所有佛像一一敲去。“咚咚咚，铿铿铿”一堆闷响中，夹杂着“铮铮铮”的清响，是大日如来！霍惊云终于反应过来，他迅速起身绕到佛像后头，在佛像上找到了极细微的缝组成的一个长方形，足够通过一个人，在长方形右下角像生了锈的地方，居然——是个锁眼。

霍惊云后退两步几乎是飞踹一脚，只听“哐”地一声巨响，那架势震耳欲聋，仿佛有火花迸溅，厚厚的金属板几下被他撅凹进去。

两次、三次……在第8次时，金属板踹出了入口，霍惊云第一个要爬进去，却被俞栎一把拽住衣角：“根据侧写，净明绝对不会束手待毙，更不会自杀。咳咳。我进去跟他谈。”他右手握成空拳，凑到嘴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霍惊云拦住俞栎：“不行！这么危险，你不能去！我来！”他死死堵住入口，身子蜷起来，已经把头探了进去，俞栎根本拉不住。

“进一个试试，进我就杀了她！”里面人大吼，声音跟回声合二为一，外面人听得一清二楚。

“老霍你冷静！俞教授跟罪犯谈判最在行，你行吗你，感情用事！”还差最后一步，杨泽一把拽住霍惊云后腿把他从人群里拖出来，叫霍惊云踢踹得满身是红土。

“你再拖我后退试试！”霍惊云拽住杨泽衣领子，又重重放下。等他再度冲进人群，俞栎已经钻了进去。

长方形的的微光口给堵得只剩个边，俞栎边往里小步挪动边心平气和的说话，好像跟一个熟人聊天：“杀了她你除了立时判死刑，可没有别的路。再说了，杀人对你来说不是目的，得不到任何快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