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远去，一条人影才从一处废弃的洞穴里滚了出来。
他浑身上下都沾满混合透明黏液的泥土。样子也颇为狼狈，手脚并用往前爬，他试了几次，但都没有站起来。像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还没有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琉光宗的人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你难道就真的甘心死在这里吗？”
兰明决回道：“当然不甘心，但是我更不愿意你看到你逍遥法外，为祸苍生。”
花月影在心中暗骂一声，又不得不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如果死在这里，你身上的骂名就再也洗脱不掉了，你对得起培养你的宗门吗？你就不怕师尊怪罪于你？”
“你不要在心里骂我。”
兰明决道：“兰某当然怕，但更怕看到生灵涂炭。那才是真正的愧对仙门。”
花月影闭目。他显然搞不懂兰明决为什么将天下苍生看到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我可以不杀人。”
“什么？我没听清。”
两人现在共用一具身体，兰明决居然说他没有听清。他分明是在调侃自己。
花月影咬了咬牙。
“我可以不杀人。”
兰明决道：“那魔修就可以杀了吗？”
“魔修也不杀了。如果没有你的允许，我连一只蚂蚁都不会踩死。”
“那你还会趁着我睡着的时候，用我的身体干坏事吗？”
“不会了。”
兰明决莫明心情大好。
如果可以，他当然是选择洗清身上不白之冤。
“我怎么相信你？焉知你后面会不会再骗我一次。”
花月影道：“我可以用我义父对天起誓。如果违背誓言，我义父花圣霖就不得好死！这样总可以了吧？”
无论是玄门还是魔修，他们说话做事可以反复无常，甚至食言。但是一旦发誓，就代表着向天道承诺，违背誓言就代表对天道失了信，最后也会受到天道的惩罚。
所以，无论是修仙还是修魔的，都不会轻易启誓。
花月影认为发誓，足以可表示自己的诚心，但是兰明决显然没有买账。
“不要用花圣霖启誓，用你自己的。”
“好。如果我食言，我就会失去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花月影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兰明决冷声打断。
“用你最看重的修为发誓。一旦你违誓杀了人，你的修为就会毁于一旦，且再无恢复的可能。”
片刻之后，兰明决才听到花月影从后槽牙挤出的两个字。
“成交。”
“但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什么？”
“你想活着出去，也只不过是想清洗自己身上罪名。但是洗清罪名之后呢？你会不会选择和我同归于尽？”
兰明决确实有这个打算。
“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也要你发誓，以你的师门发誓。我要你护我周全。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我可以出来控制你的身体。直到找到一具完全适合我的身体。在此期间，你不能向师门透露关于我的任何消息。”
“我不会用太虚宗发誓的。况且，如果许下的誓言和承诺不对等，天道也不会认的。”
兰明决的本意，就是乔装回太虚宗，让自己师尊将花月影从自己体内剥离出来。
“我师尊灵澈道人神通广大，说不定他会有办法的。”
花月影忍不住出声打断。
“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我从你身上离开之日，就是我的死期。再说，天下间见多识广，神通广大的神人，也并非只有你师尊一人。”
“为表诚意，我答应为你洗清身上的冤屈。但这只能是在我们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之后。”
兰明决道：“我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只能保证在分魂结事之前护你周全。分魂结束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也就是说，分魂结束后，兰明决会为了天下苍生，即刻杀了他这个大魔头。
“成交。誓言只持续到分魂之前。分魂结束之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做你的太虚宗弟子。我做的我的魔修。”
两下，再无异议。
花月影咬破十指，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黄符。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黄符上面画了一个复杂篆文。
他虽用的是兰明决的血，但是天道向来只认向他发誓的灵魂是谁。因此，一些压舍重生的人，也会遭受前世所带来的因果。
花月影立起三指，向天启誓。
“天道在上，魔修弟子花月影在此启誓。在分魂结束之前，除非遇到关乎生死的危机，在没有征得对方同意之后，不会轻易抢夺对方的身体，不会利用对方的身本干坏事，更不会轻易杀人。答应事成之后，愿意替太虚宗弟子兰明决洗清身上的不白之冤。分魂结束之后，誓言便自动作废。如违此誓，魔修弟子花月影将会散尽修力，不得好死。”
兰明决道：“我只让你散尽修为，没让你不得好死。”
“让我散尽修为，就是让我不得好死。好了，到你了。”
兰明决将花月影的动作照着做了一遍，手指在折月上划了一口子，在黄符上画上对天道启誓的符文。
“天道在上，太虚宗弟子兰明决在此叩首再拜。”
花月影冷笑。
“马屁精。”
兰明决假装没有听到。
“太虚宗兰明决弟子在此启誓，在分魂结束之前，要确保魔修花月影的安全，不可与花月影同归于尽，不得向师门透露花月影的消息。若花月影遭遇生命危险，不必征求我的允许，便可获得身体的控制权。若违此誓，太虚宗弟子兰明决愿万剑穿心而死。”
话音刚落，兰明决就感觉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疼，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
举臂，袖子滑落果然看到，左手的小臂上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浅红色的印记。果然，右手的手臂上相同的地方，也有一个同样的浅红色印记。
这种印记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即便重新换了一具新的身体，要不了多久，相同的地方就会重新生出一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印记。
印记代表天道认可他们的誓言，若是他完成许下的承诺，这个红色的印记就会消失。反之，红色的印记就会加深漫延，当整条手臂都变成深红色的时候，就是应誓的时候。
两人达成了共识，花月影按照发誓的内容，将右边身体的控制权让给兰明决。
四脚蛇的洞穴四通八达，两人又是仓促之间躲进这处废弃洞穴，早就忘记了他们是从哪条道上进来的。
兰明决像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了一阵，到最后还是花月影担心待在这儿太久会有危险，才出声让他试试最左边的那条通道。
大约走了一刻钟，他们方才来到谢必冲和谢当守最初商量事情的洞穴。
“那条最大最宽的通道，就是通往外界的通道。”
兰明决步进了那条通道，只是没走几步，兰明决忽然顿住脚步，抬头。
通空的尽头，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花月影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一团小火苗自那脚下悠悠升起，将那人身上云雷纹照得发亮，衣襟上的那两条头带子也照得鲜红如此。即便那个人的脸，还是隐藏在黑夜这中，花月影也猜出对方的身份。
“是纪楠春。”花月影惊道：“他没有走，是专门在这里堵我们的。”
凌冽的剑气夹杂着腥臭味扑面而来，通道内空间窄小，两人都施展不开，更加没有藏身躲避的地方。
若是放在平日，花月影压根不用担心每次仙门联合测试都是第一名的兰明决，但现在兰明决丹田就已经受损，两股力量又在他体内厮杀良久。
然而，出忽花月影的预料。
兰明决刚刚将折月挥下，纪楠春就应声倒地。
兰明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纪楠春贵为琉光宗的少宗主，身边从不缺乏修炼的资源，修为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花月影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安。他常年待在魔域，对危险的感知要比从生活在富足安定的玄门弟子来得快，来得强烈。
一股杀意自背后袭来，花月影压根没有时间得到征得兰明决的同意，就夺过了兰明决右边身体的控制权，身体以一个奇怪的角度翻折，紧紧贴在洞壁上。
即便堪堪躲过剑刃，小腹还是被剑气划开一个血口。
“嘶～”
花月影痛得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向他们逼近。
闪着寒光剑芒照亮那人如画的眉眼，花月影瞳孔一缩，认出了这个人真实身份。
与此同时，兰明决也像是明白花月影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要杀人！”
花月影手中凝固成剑刃的魔气，原本对喉咙的手微微一偏，擦着纪楠春头发拍到他身后的洞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