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们。”李妍摆了摆手,扭头便要离开。
刀刃的刺骨寒凉已经贴上了后颈。
阿萤的手指扣住了匕首,随时准备奋力一击。
“等等!”祁允辞先一步叫道“这位夫人,您既然愿意试探我们,总还是有点儿用的吧,不至于就为了看这一部蹩脚的戏曲吧?”祁允辞身体往前倾,像是要抓住李妍的裤脚。
“哈!”轻蔑地笑声响起,李妍瞥了地下的人一眼,眉眼倨傲“你说对了,本夫人就是在山上待着无聊,逗逗你们。”李妍撑上下人的手腕,有人替她整理着罗裙,并没有直接就走。
祁允辞一个巧劲,挣开身后人的禁锢,在刀砍向她的节骨眼,扯住了衣袖“夫人,还望夫人饶我们一命,我们愿意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哦?你们不是邹良底下的人吗?”李妍甩开衣袖,嫌恶的看了一眼脏污,示意等等再动手。
“夫人,邹大人是将军的人,我们不也是您的人吗?”祁允辞三指指天,发誓道“夫人,我们愿意为夫人和将军的伟业效死力,从今往后,只认夫人一人为主。”
李妍一脚踹在祁允辞的身上,重重碾过祁允辞的手指,宛若看一棵路边杂草,尽数都是对生命的漠视。
祁允辞咬住舌尖,她看着自己被踩在地上的手指,只是笑,连眼神都没变过,挑不出一丝错误,缓缓说道“夫人不信我吗?”
“李家不需要墙头草。”
刺痛,手指的筋骨好似碎裂之后重组。
不论祁允辞现在在想什么,表面都是恭敬的,恳求着“夫人,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理由?”
“属下可为夫人伪造书信,属下手中有太子私印,可栽赃太子。”
此时说话,祁允辞已经有些断断续续“太子不仁,该杀!”
“当真?”
“若我不能,夫人可以再杀了我们。”
李妍猛然抽回脚,脚尖抬起祁允辞的下颌,放轻了语调,好像在哄人一般“你也不早说,踩疼了没有呀?”
祁允辞双眼紧紧盯着李妍的那张脸,带着笑意的摇了摇头“不疼的,夫人,是属下解释的太晚了,脏了夫人的脚。”
“你倒是乖觉。”李妍看了她一眼“命人来给她诊治,至于她。”李妍指着阿萤“就先待在这里。”
言罢直接离开,祁允辞从地上爬起来,盯着李妍的背影,又回头看了阿萤一眼,舔了一下嘴角,才跟上去。
“李妍,你又要干什么?”李羽书望着闯进来的妹妹,没有什么好脾气,茶杯直接砸在了祁允辞的脚边,裤脚再次被淋湿,衣衫单薄的姑娘从床上爬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不断往里面缩。
“哼,大战在即,你还有时间在这里翻云覆雨?”
“你管得着吗?”李羽书怒骂道“定州城尽数在掌控中,不过一个残废太子,也值得你如临大敌吗?”
李妍直接上手,将床上的姑娘扔了下来,指着李羽书的鼻子骂道“蠢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打算让李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祁允辞立在一侧,不发一言,看着他们两人的争吵。
“哈!”李羽书随手拿过里衣披在身上“李大小姐,你也不看看,到底是谁惹得陛下注意到定州城的,你要是不二嫁,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他倒了一杯水“你要是跟那些寡妇一样,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我告诉你李妍,女人,待在家里,少惹事,就是给家族带来的最大好处了!”
李妍一瞬间呼吸急促,祁允辞看着她握紧了双手,随后又松开,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此时说话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兄长,我并非有意闯进你的营帐,只是李家等待的机会在此一举,你不能在大战前夕松懈,宠爱个女人什么时候不行,非得现在?”
“行了,找我什么事?”
祁允辞一直没说话,也没抬头,直到此刻,才干脆利落的跪下,行礼道“见过将军。”
“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李羽书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她说自己可以仿造书信,兄长,按理说,此时清君侧的时机并不成熟,只是陛下逼迫太急,若她能仿造一些对太子不利的文书……”
未尽之语,不用点明,视线都落到了祁允辞的身上。
“你确定吗?”李羽书在此刻也来了兴趣。
“确定,不然不会这个时候这么没规矩的冲进来找你。”
李羽书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看着跪在地下的人“行啊,这是打算转投本将军门下了?”
“是,顺势而为。”
“好,好一个顺势而为!”李羽书抚掌而起“现在本将军就命人替你写文书誊抄。”
他翻看着李妍送到他手边的仿写文书,以及花了一个晚上画出来的雕刻印章,轻佻的笑声响起“贺遇那个残废,最终也只能死在女人的手中,出门在外,敢把私印给一个才见过几面的女人当定情信物,真是好大的胆子。”
屋外黑夜压阵,屋内灯光昏黄。
祁允辞被人推着走到帐篷外,往定州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收回视线。
而此时也不过过去了仅仅两天的时间。
风雨欲来,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能把信送出去吗?”
贺遇坐在轮椅上,冷声问谢运道“还是不行吗?”
谢运表情凝重,摇了摇头“殿下,我刚刚在城外绕一圈,根本没办法出城门,哪怕是邹良的手书也没用。”
“当然没用了。”此刻的知州早已没有了张狂模样,他站在一旁,冷冷看着撑着额角的贺遇,眼中的不甘足以引起太子爷的目光。
“你在不服吗?”面对定州城被围,后山精兵强将的困顿,都还有心情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让邹良心中有些没底。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贺遇没有说话,反而偏头虚空点了一下,语气坦然,柔和,温良“命都难保了,你就想问孤这个吗?”
“殿下大才,是臣太过自负了。”
邹良咬牙切齿,他不明白,为什么堙没于后山的军队会被发现,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贺遇只来了三天便猜出了他们密谋造反。
比起贺遇的高深莫测,谢运此刻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一个阶段,他没有办法确定这位太子爷到底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还是佯装镇定,色厉内荏。
一脚踹在邹良的小腹上,怒喝道“陛下对你有一分不公吗?身为人臣,谁给你的胆子,谋权篡位,你眼里可还有陛下君威!”
邹良抽气,断断续续地咳嗽,撑着桌角爬起来,唇角勾着一抹笑意“没什么不公,只是可惜,李太尉对我有知遇之恩,为恩师的大业而死,你觉得,我怕什么?”
“狗东西!要是没有陛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陛下?依靠造反,谋逆从而上位的陛下吗?你问问你口中的陛下有胆子进大梁的皇陵吗?每年祭祖,头顶列祖列宗,他不会感到心慌吗?”猛然扭头,望向贺遇“殿下,你同倾宁郡主喜结连理,每到午夜梦回,红床帐暖之际,你觉得她想的是,你是她的夫君,还是你是她杀父仇人的儿子!”
掷地有声,阵阵回音。
贺遇听着,最后是他无所谓的笑声“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邹良扭头,不再看他,好似不愿与这个来位不正的太子说一句话。
可贺遇却自顾自地问道“你们说着清君侧,打着要为先太子,先皇报仇的旗帜,这种冠冕堂皇的鬼话,你自己信吗?他们也姓贺,说到底,大梁是贺家的江山,你们认吗?”
邹良不言,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贺遇却已经懒得再纠缠下去。
抬手,凌逸直接将他的妻儿带到了面前。
那个孩子才刚满月,手里握着一把金汤匙。
黑溜溜的眼睛睁着,一直没有哭,直到看见父亲,才瘪了嘴。
“老爷!”
邹夫人叫了一声,声音凄厉,一瞬间红了眼眶,手里的孩子被她紧紧护着,眼泪将落不落,憋红了眼眶,跪在地上,看着他们,随后不再说话。
谢运的虎头刀已经戳上了邹夫人的面颊,鹰眼狠戾“邹大人,李家的荣华富贵与你无关,但妻儿的性命,却可以由你决定。”斜了邹良一眼,继续说道“告诉我,山上和城内到底有多少人,你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春雨连绵,血水从门外渗了进来,那是邹家满门。
贺遇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就在能听得见屋檐落水的房内,邹夫人的笑声竟让人觉得有一瞬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
刀刃割破了邹夫人的面颊,血落在了孩子的脸上,温热的,混着眼泪,被吃进了嘴里,那孩子也不哭了摆弄着两只胖手。
“夫人!”
本不欲多言的邹良在这一刻,却也红了眼眶,年逾三十,与夫人相伴三十余载,除了老来生子时,何时见她流过这么多血。
“夫君,你我没什么可遗憾的,我陪你做过背朝黄土的农夫,也当过秀才夫人,如今就算是死,我也没什么后悔的。”
谢运皱眉,急急收回了刀,避开她准备自裁的动作,可没想到,这为夫人却趁机站了起来,手里还抱着孩子。
“我是这定州城的屠娘,张绣,也是你邹良的妻子!下辈子……”话没说完,只是盯着邹良看,眼中蓄满了泪水。
也不知道那姓邹的从哪里迸发出的力量,那么瘦弱的人,竟然直接撞开了金吾卫,而就在谢运分神的这一刻,在贺遇的面前,不知道被握了多久的,一片碎瓷片,就划过了咽喉,鲜血飞溅。
邹良挨了一个刀手,趴在地上,五指青筋暴露,浑身都在用力,他一点一点往前爬,最终将夫人抱在了怀里“绣娘!”
孩子的哭泣声令人心慌,可随后不断减弱。
凌逸先一步上前,随后收回手,冲贺遇摇了摇头。
手中的金汤匙滚落,悄无声息。
“这又何必呢?”
贺遇的手指不分明的动了动,低声问道。
“哈哈哈!”凌厉地笑声,混着血,和着泪。
邹良跪坐在地上,抱着一家人,看着贺遇,他在笑“殿下,你和谢大人冷心冷情,狼心狗肺,你懂什么?”
“我穷,是绣娘陪着我饱受冷眼;好不容易有点儿出路了,是你爹,是那个所谓的陛下,为了钱,给乡绅放权,定州城更是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那畜牲看上了绣娘,要纳她为妾,我杀了他,官府要我偿命,是李太尉回乡的途中救了我们一家!你说我何必!”
贺遇久久不言,就在这时,屋外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一名金吾卫摔了进来,筋脉尽断,没了一条胳膊,不断咳出血,还没说话,就没了性命。
夹着血腥起的雨水扑面而来,凌逸的伏虎棍脱手而出,与长刀撞上,迸发出雨水,凌霄挡在贺遇的身前。
透过淅淅沥沥的雨,最后两名金吾卫被十来人合力捅了个对穿,摔在水里,那二十多位裸露着上身的做工农夫,百姓,成了反贼,甚至有一些还和贺遇打过照面。
原来,定州城不是被围了,而是整个城内就没剩下什么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