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当然没有叫林净,所以天将亮时林净醒了过来。
晨光熹微,林间薄雾弥漫,江叙抱剑坐在那,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
林净伸手想要去触碰他,却在将要碰到的一瞬间,被江叙的话音打断了。
“怎么醒了?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林净微叹,“说好叫我的。”
江叙挑眉,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林净摇了摇头,笑得无奈,“睡吧,等江白醒了我再叫你。”
江叙打了个哈欠,想,没事,就这一会儿,反正林净都醒了。
熬了一夜,他真的有些困了,他才不会向林净那样爱逞强。
于是他就这么一歪头,睡了过去。
然而天色已经很亮了,江白很快就醒了过来。
林净也没有如约叫江叙,而是对江白比了个手势,让他噤声。
江白了然,看他们两个昨天对话的样子,今天舅舅肯定没有叫林叔,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应该让他多休息一会儿才是。
可惜他们两个人的愿望都落空了,江叙睡不沉,没过多久就惊醒,见到身边是他们二人,这才松了口气,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林净大概估算了一番,道:“应该刚过巳时。”
江叙甩了甩脑袋醒神,他刚刚做了个噩梦,梦到江白还是小孩的时候,他带着江白四处奔逃,但有人趁他小憩的时候将江白掳走了,他这才惊醒。
还好只是个梦。
但江叙已经睡不下去,道:“走吧。”
说完他才发现不对,问道:“不对,我们要去哪?”
林净失笑,“不知道,暂时没什么消息。”
江叙想了一会儿,道:“不如我们去百花楼玩吧。”
“你什么时候跟百花楼这么好了?”
“也没有很好吧,这边最近的、我认识的人,其实就是秋露。反正我们也没地方可以去,不如就去找她玩,怎么样?”
林净也陷入思考,但他比江叙冷静多了,“你确定你们有熟到能一起玩吗?”
江叙一顿,“不玩怎么熟起来啊?”
林净有些抓狂,“不熟怎么能玩呢?”
这是一个悖论,江叙决定不再和林净争执此事,因为这真的没有结果。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江白,在场唯一不认识秋露的人。
——但江白也是他的外甥。
“来,江白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去找秋露?”
答案其实很明显,这对林净来说本就不公平。
江白义正言辞地说:“当然应该去,朋友之间就是要常常联络感情才对。”他根本不认识他们说的那个人,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地方,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向着江叙。
江叙看向林净,目光中带着点得意,“你看,我就说吧,我们就应该去百花楼。”
林净无法,认命般点头道:“好吧,少数服从多数。”
江叙很喜欢林净的这个回答,满意道:“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
只不过江叙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条路,这一路上看上去都很荒凉。
但看方向也没错,江叙还是有些担心,问道:“这段路你认识吗?怎么这么荒凉?”
林净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此地我有所耳闻,似乎是林飞凡大侠和赫连毓女侠的故居?”
林净的回答并不十分肯定,但应该大差不差了。
这两个人江叙也听说过,二十多年前,传说他们拥有一件能掌握全江湖的秘籍,而后在武林盟的领导下,被天下围攻,二人身陨,但这本秘籍后续的下落,也没人再说起。
最开始江叙并不知道这二人的结局,只知道前情,二人偶然于江湖中相识,相知,相爱,一切似乎都那么完美,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身死。
他只是觉得遗憾。
还有不解。
先不说这所谓秘籍是否存在,即使真的有,他们也不应该去抢啊,那本就不是属于他们的东西。
果然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吗?
林净显然也知道这段往事,他和江叙都没有说话。
江白见他们二人突然沉默,料想这应该是一件沉重的事,可他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还是选择问了出来。
“舅舅,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江叙叹了口气,简单地说完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看着江白震惊的神情,江叙说出了那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说的话:“你看,江湖其实就是这样,糟糕透了,不像你想的那么好。”
若是以前有人这么跟他说,他一定是不信的,但身处其中,才知道,这江湖里其实多的是烂事,不比他厌烦的朝堂好。
可惜……
他们现在在做的这些事,和当年围攻这二位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或许还是好一点吧,江叙自我安慰道。
林净知道江叙在想什么,但他不希望江叙的心里有太多的负担,安慰道:“还是不一样的,这一切,本该属于我们。”
为情义,为恩仇,为天下。
林净也不想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们之间都很清楚,这一切的根本就是利益,只不过没有那么纯粹而已,至少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就像那些人一样,他们在围攻这两位大侠的时候,指不定也给自己找了多少借口。
只要自己心里舒坦了,又何必在意世人是怎么说的。
江叙没说别的,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三人就这么沉默地向前走着,直到看到前面有一幢破败的茅草屋。
这或许就是二位的故居了,想不到众人口中十恶不赦的人,住的也就是这样简单的房子。
江叙忍不住道:“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吧。”
林净没有阻拦,若是今天不去,江叙怕是好久都不能安心。
茅草屋破败不堪,蛛网遍布,周边还有点点血迹。
这一切痕迹都昭示着这里曾经遭遇过什么。
但江叙还是从一个看起来像厨房的地方翻找出两块破碗来,他不禁庆幸自己此行带了酒。
江叙斟了两碗满满的酒,往地上撒了一圈,道:“晚辈儿时便听过二位传说,钦佩不已,然世事无常,不知二位的下场如此,今偶然路过,冒昧打扰,还望二位前辈莫要见怪。”
江叙心中感触颇深,却又因着自己现在所做之事并不光明磊落,也不知道该多说些什么,只得如此,也算了了儿时的一桩心愿吧。
林净一直在看着江叙,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悲伤,又或许是怜悯,他想,江叙永远都是那个江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他好像明白那些人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了。
是一种,和他不一样的喜欢。
告别了这处地方,又过了一个时辰,眼看着百花楼就在前面,江叙却再度看见了他的熟人。
这次他很确信,这人就是裴怀玉,而且他一定看见自己了,但是为什么,他还是不跟自己打招呼了?
难道他们已经在他江叙不知道的时候断绝关系了吗?
这下江叙也不想管林净生不生气的事情了,他非得问个明白不可。
“裴怀玉!”江叙大喊一声,快步向那人走去。
林净挑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那人浑身一震,僵硬地回头,似乎认出来江叙了,他试探道:“你是那天泉纵庄宴会上的那个人?”
江叙闻言怒火更甚,什么叫那天那个宴会上的人?
他应该说:“江书言!好久不见,你跑哪去了?之前说请我喝酒来着,转眼就找不见人了。说,是不是想赖账?”
然而他的期待落空了,这人丝毫没有要和他叙旧的意思。
于是他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儿。
林净缓缓走过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道:“惜玉,别闹了。”
“什么惜玉,他不是……”江叙一顿,“等等,不对。”
裴惜玉这下明白过来了,这人,是把她当成哥哥了。
“不对不对不对。”江叙一迭声说了好几个不对,他现在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看着林净带着笑意的眼睛,抓狂道:“林净!你又耍我?”
林净连连摆手,“这不叫又啊,我前些日子才答应不骗你的,往事不算。”
好一个往事不算!
江叙磨了磨后槽牙,道:“所以你其实认识裴怀玉,你还知道他有个……等等,你是裴怀玉的什么人?”
裴惜玉乖巧答道:“妹妹。”
“你还知道他有个妹妹!你居然都不告诉我!”江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怪林净看起来不喜欢裴怀玉,实际上都纵容着他们玩,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这事说起来确实怪不了裴怀玉,江叙知道这人的性子,小事不着调大事不含糊,不跟自己说他的亲朋好友也正常,毕竟对于裴怀玉来说,江书言和裴怀玉才是朋友,其他人不用管。
江叙只好将这件事怪在林净身上,当然,这在林净看来是撒娇。
“难怪那日宴会上你不认识我,原来你真的不认识我。”江叙喃喃道。
裴惜玉很擅长找补,“那倒也不能说不认识,哥哥经常提起你,只不过我没有见过你,所以只是认不出来脸而已。”
这话他爱听,江叙舒心了许多,又问道:“那你哥哥呢?”
裴惜玉垂下眼睫,道:“他受伤了,在休养。”
“受伤?!”江叙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了?”
裴惜玉勉强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没什么事,就是前段时间接了个镖,路上出了点事。”
说完她似乎怕江叙担心,又补充道:“顶多再休息一个月吧。”
那听上去还行,江叙的心又放了回去。
所以现在裴惜玉是以裴怀玉的身份在江湖中行走?这么想着,江叙便问了出来。
裴惜玉道:“也不完全是为了哥哥,刚好我想多出来走走。”
这话听起来,似乎她平日里没什么自由似的。
江叙还没来得及细问,裴惜玉已经调整好了状态,问道:“你们来这是要做什么?”
江叙如实答道:“去百花楼。”
裴惜玉挑眉:“这么巧?”